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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36)

随嫁和亲之日,他以少相的身份送别长公主,也以兄长的身份来送她。

临去一眼,游丝般少年情愫,随风而断,了无痕迹。

那时怎能想到,重逢竟已是家山梦断,故土难归。而今的他,两鬓成霜,她则可笑地成了后宫里位尊而无实的昭仪。

恍惚里,商妤听见昀凰的声音。

她怔怔转过目光,见昀凰噙着一丝浅笑恰对沈觉道,“商昭仪也在此。”

他像是早已看见了她服色的变化,并无诧色,眼中有一脉柔软了然,“恭喜昭仪。”

她倒不知如何唤他才好,只得笑了一笑,“多谢。”

蓦地,皇上朗声笑了。

“昭仪,与你表兄相见,怎么如此生疏,是碍于朕和皇后两个外人在,碍了你们兄妹叙旧?皇后,不如我们回避……”

皇后像是就等着皇上这句戏谑,莞尔接过他的话,“阿妤与我情同姐妹,谁在此间是外人,谁便回避好了。”

皇上肃容回首,对侍立在旁的青蝉等人道,“听见皇后的话了么?”

皇后失笑,薄嗔地睨了皇上。

两人相视而笑,咫尺相对间,似有光华流转。

倒叫青蝉等一众侍婢进退不得,也不知皇上是戏言还是真意。

皇后目光斜掠,“若把人都遣走了,谁来温酒,谁来侍琴?”

顺着她目光所指,皇上瞧见了梅林深处,琉璃亭下,已设下的暖幛与琴案。

“观梅引鹤,琴酒在案,我一走,你倒有如此雅兴……早知如此,也不必同沈卿匆匆赶回来。”皇上这般说着,笑意却愈深,“既是自家人一同赏雪,朕来替皇后温酒侍琴可好?”

不待皇后回应,他回头笑对沈觉道,“借皇后的酒,也算朕为沈卿远来接风。”

觥筹错,相对笑饮,浇却恩仇。

天地间雪片纷飞如三月柳絮天,锦幛内暖炉生春。

翠樽雕觞,绵绵辛香。

商妤放下白螺杯,才觉察,三盏酒都温到恰好,唯有皇上杯中是冷酒。

她欲将那盏酒也温上,昀凰却摇头一笑。

尚尧笑道,“北朝男儿,生来喝酒就是凉的。”

沈觉将鹦鹉杯把玩掌中,徐徐道,“若非马背驰骋,无樽器之便,酒倒是以温饮为佳。”

“齐人先祖,不会为了温酒,便离开马背。”尚尧悠然笑,“即便不为强敌时刻来范,为了女人,也不能轻易离开马背。”

昀凰扬一扬眉。

“先祖还在游牧骑射时,女人不是娶来的,是抢来的。若是抢来的女人逃走,男人便骑上马,追去将女人绑在马上带回来。蛮人对待女人,便是如此,抢一次是抢,再抢十次也是抢。”

商妤向来不掩清高心气,不以为然道,“若是那女子逃得已远呢?”

尚尧淡淡笑,“若是你不想放走的人,千里万里也会追上去,踏平山川也要抢回来。”

此言一出,对坐的沈觉,也不由微微变色。

昀凰含笑端坐在侧,目光无需相会,唯心底雪亮,彼此心照。

他的话,是说给沈觉,更说给她听的。

两年前,若是沈觉策应成功,与她投奔了神光军,以十万神光军和殷川为倚,他要想再擒回她,除非起兵一战。若她以长公主的名义,令神光军起兵南下,召令州郡四镇兵马勤王讨逆,与裴家一决生死,虽艰难,也未必没有胜算。她对裴家早有防范,在明在暗,都有可用之人。若当年起兵,回奔南秦,是胜是败,都不会再归北齐,与他的夫妇之缘,也就斩断无余。

母子连心,自然她要将衡儿一起带走。

当他在宫门截住她去路时,是真真恨她绝情至此。

她望见他眼里森寒的恨,炽烈的怒。

他一字字冰凉地说,“朕成全你,即刻送你去殷川,昭阳宫你不必再回了。”

他一步步走到面前,从她手中夺走惊泣的幼儿。

她怕争夺伤及孩子,放开了手,失魂落魄望见他转身,蓦地攥住他的衣袖,“孩子今夜还没有喂过,他该是饿了,我再喂他这一回……”

他冷冷看她,“宫中有乳母,不必你费心。”

她不曾为自己低头半分,唯有此刻,为了孩子,流露一丝哀求。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哀求的目光,缓缓抽出佩剑,挥剑割断了被她攥住的袖角。

剑光再寒,寒不过他的目光。

夺走衡儿,他便将她绑在了北齐,如同他的蛮人先祖,将女人用绳索绑在马背上,任你再跑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今,故人在侧,杯酒在手,要将恩怨两清,他便将这话说透彻了——

即便当年,她真的出走南归,即便神光军平定了裴家,再度有南秦江山为倚,他也不会放过她。无非是倾举国之兵,踏平山川,秦齐之间,再来一场十年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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