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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4)

在行宫侍奉皇后两年来,青蝉眼里的商夫人,从来素衣单髻,不着脂粉,容色虽不美,举止气度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即便是在皇后病得极重的那时候,也不见商夫人有过慌张失态,只是一步不离伴着皇后。

而今夜,商夫人没有在寝殿那道黛青云母屏风后面随侍,只在外间候着,垂袖静立于帘下,听外边的风雪声,问起无关的闲人。

也许是因为,明日来的韩大人,觐见了皇后,便要出使南秦,去往皇后的故国。这多少撩起了商夫人的思乡之心?

这凤台行宫还从未有朝臣或内官前来觐见过。

皇上更是不闻不问。

皇后仿佛已被遗忘在寂寥殷川。

一忘便是两年。

皇后也终日白衣素服,抄经事佛,为南朝先帝和贤恪太妃服孝,对自己的处境浑不在意,连新岁和寿诞也不陈表向皇上问安,仿佛是万念俱灰,一心就此终老行宫了。

青蝉倒觉得行宫里万事淡泊,没有宫中险恶,即便侍奉皇后终老于此也不坏。

如今皇上令出使南秦的使臣前来觐见皇后,或是又念起旧情,多少有些关切之意么?商夫人这般在意明日的觐见,也是盼着皇上还能回心转意罢?

青蝉暗里揣摩着,却见商夫人已回转身,徐走向分隔内殿的屏风,斜长影子垂曳身后,珠灰素锦长裾似流水逶迤。

不知为何,青蝉隐隐觉得这端凝背影,比往日多了些萧瑟。

镶嵌屏风上的云母流转幽光,商妤在屏风前止步,冰凉的两手拢在袖底,屏息片刻,才轻悄将合拢的屏风推开。

琉璃光,碧烟沉。

画案后的皇后华昀凰,一袭素衣曳地,长发披覆两肩,执了羊脂玉管霜毫,垂首凝神纸上,仍在画那幅画。

笔尖凝停纸上,素手执笔,手指比玉管更匀皙,肤光比玉色更冷。

青丝素衣,雪肤黛眉,眸色似点墨坠入秋水染成。

华昀凰的目光,似乎落在画上,又似落在无穷尽的虚空。

如同悬停纸上的玉管霜毫,纸与墨,一白一黑之间,碧落黄泉,游丝天外。

商妤将屏风合上,也不近前,也不出声,只哀哀望着华昀凰。

她心里清楚,这幅画,一笔一痕,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利刃划过皇后心底。

想着那画,那画里的人,商妤拢在袖地的双手不觉发颤。

“阿妤你瞧,像么?”

华昀凰的声音,像那碧烟似的轻微。

商妤走到画案之侧,画已画好,却不忍多看一眼。

“如今我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他了。”

华昀凰的目光语声,平静得近乎空茫,不见喜悲起伏。

商妤没有回答,一点泪,却从眼角坠下。

华昀凰目光轻掠,仿佛察觉了她的落泪,似也怆然一笑。

凝视画幅良久,她终究搁了笔,将画幅徐徐卷起搁在案侧。

“天要亮了,是梳妆的时辰了。”

华昀凰拂袖起身离了画案,徐步走向妆台,身后青丝散成一幅墨色长缎。

“公主……”

商妤却觉得连指尖也发软,这一天,这一刻,等了许久,竟然还是怕的。

两年间,为亡母守孝,公主终日素衣散发,商妤一次也不曾为她梳过头。

华昀凰在妆台前驻足,一动不动凝视镜中,唇角徐徐扬起。

这笑容如一簇妖红。

不可方物的艳光,在镜中漾开,

镜前的华昀凰,凝望着镜中的另一个华昀凰,笑意更深,艳光凌厉。

“两年了,阿妤,你可曾见过我流泪?”

商妤无言以对,引袖拭去泪痕,抬眼望定华昀凰,镜里镜外这一抹身影,历经尘劫,愈发风仪无双,孤绝如梅傲立,不可摧折。

泪光下,商妤眼中哀戚之色渐渐敛起,目光坚定如初。

“是,从今尔后,奴婢不会再落泪。”

“会的,终有一天,你我都能纵情一笑,或纵声一哭。那一天不会太远。”镜前的华昀凰,与镜中的华昀凰,四目相对,“成王败寇,唯有胜者可以流泪,输尽一切的人只有血可以流。”

第二章

正午日光照着积雪皑皑的御狩林苑,碧空无云,劲风飒飒摧动林梢。

山涧封冻成冰,溪岸圆石覆上薄霜。

风里裹着猛兽的喘息声,仿佛带上一股浊热腥气,回荡林间,嗅到这危险气息的马儿,绷紧了周身肌腱,雪鬃如银,马蹄踏过地上碎冰,一步步朝那濒死一搏的猛兽逼近。

猛然,马身一颤。

平地起了一团旋风,挟裹雪霰,低沉如雷的咆哮震动山林。

那个斑斓的庞然巨影,来得迅疾如电。

白马扬蹄长嘶,铁蹄奋举。

惊云弓,早已怒弦满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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