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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52)

听着帝后对答,商妤心底有一种冷而坚实的稳笃,皇后一向都是对的,她所依恃的,并非皇上那一片心。情爱如朝露,心亦有真假。唯有枯荣与共的盟友,才是真真靠得住的——天下归心,这正是在他的帝王雄图中,非她不可的理由。未来能助皇上吞并南朝,令万千南朝子民甘愿俯首的,只能是华昀凰这个流着南秦皇室血脉的皇后,以及她所出的皇子,流着一半南朝血脉的未来储君。

昀凰深垂了目光,徐徐转动手中酒杯,语声慵懒,“你将我和阿妤诓了出来,原说看佑州的神树奇景,却是在这里听些胡言胡语。”

商妤应声微微笑道,“臣妾亦好奇,那祈愿神树,究竟有何灵验。”

尚尧一笑,“时辰还早,五百岁的神树自不会跑,这市井坊间的胡言乱语,你我走出此地,可就不易听到了。”

他凝视面纱下昀凰若隐若现的容颜,饶有兴味,“你生长深宫,却也不向往宫墙之外的山高水长。”一路南巡至风光秀逸的佑州,今夜遣开侍卫,微服携她出游,带她看一看齐地市井风物,却也不见她有几分新鲜喜悦。

昀凰摇头,神色萧索,“我看市井风物,如同市井百姓看城楼宝伞下的你我,都是遥不可及,如隔云端,看上一番又能如何……终归要回去的,冷宫、行宫、昭阳宫……南秦的宫闱,北齐的天阙,我已走了万里,仍旧是在宫中。”

如今她越发少言寡语,或是因为这几盏北地的烈酒,撩动她心事,絮絮说出这番话来。他听来动容,触及心中憾事。想起初见的她,寂寥独立于繁花锦绣的南秦后宫,而今在这无尽无边的宫闱生涯里,她同他越走越高,亦越走越深,身为帝后,坐拥天下,却走不出一道宫墙。

“昀凰。”他握住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里,“当初我入秦求亲,将你带走,待南朝平定之日,我便与你重履南秦,万里疆土,皆在你手中。”

尚尧目光灼灼,长眉斜扬,以傲然笑容向那看不见的对手宣示了无声的回敬——那个人为了他的江山将你放逐北齐,我便将他的江山夺来,置于你掌中把玩。

楼下酒客的纷争还未息,小厮苦苦相劝,却听得满堂喧嚣一时止住。

抬头间,只见那楼梯上徐徐走下来三个人。

这三人来时直上二楼,男子披了风帽,两个女子帷帽遮面,并未引人注目。

此刻当先步下楼来的男子,卸下了风氅,服色与此间北地男子无异,寻常的天青色窄袖长衣穿在身上,却似华服雍容。这般非凡气度,俊朗丰神,自是边地小城之人见所未见的。店中诸人仰首看去,一时已震住,噤了声,再看向他身后随行的女子,帷帽垂下雪白长纱兜在肩头,风氅曳地,行止间风姿已是卓然出尘。

男子携了这女子的手,离去之际,女子驻足回首,目光隔了面纱望向座中。

满座人皆是一呆。

“二位是南朝人?”女子开了口,语声清冷宛妙。

南朝少年站起身来,满面通红,还是老伯泰定些,答了声是。

“为何远赴北齐?”女子悠悠问。

“我二人是茶商,往来两边。”老者也不知为什么,听着素不相识的女子问话,便垂了手,毕恭毕敬作答。

“南朝这些年,可还风调雨顺?”女子问得淡然。

老者踌躇片刻,只答,“虽无大灾,却也算不得风调雨顺,赋税倒是日渐重了。”

“民生可觉艰难?”女子语声柔了几分。

“比先帝在时,艰难了些。”老者垂首答道。

女子默然片刻,垂落的面纱起了一丝如涟漪的轻漾,仿佛面纱后的人,无声叹息,只听她娓娓道,“南朝百姓仍还念着先帝的贤明,先帝有知,当会庇佑子民。”

她身后仪容非凡的男子,负手微微一笑。

望着这三人飘然而去,满座的人仍未回过神来……蓦地,恍惚发怔的老者,周身一震,似明白过来什么,大步追出门去。

门外的两驾乌蓬马车已徐徐驰离。

少年跟着迈出门,只见老伯朝马车离去的方向,长身直跪在地,连连叩头。

马蹄得得,穿行在边城巷闾,徐徐驰往城中神树祠去。

车中,昀凰抬手正欲摘去帷帽,蓦地,手腕一紧。

他将她拽倒在软席上,倾下身,将她面纱一把挥开,令她直望了他的眼。

深褐色的瞳仁里分明盛着怒意,薄唇却挑着温柔的笑。

她仰面望了他,似笑非笑,悠悠道一句,“陛下可知道,南朝人的性子,总是念旧,又知恩的。”

“朕十分知道。”尚尧笑意深了些,手上力道也加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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