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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58)

裴令婉驻足廊下,望着冷寂水面,失神了一阵,漠然回头,吩咐身后宫人,“把这池子填平了吧。”

第十四章 下

往日里,太后五更不到便起身梳妆,一丝不苟梳起高髻,插戴凤冠,珠粉敷面,黛墨描眉,今日却起得迟了。近身侍候的宫人知道,太后这一夜辗转到三更仍未成眠。

晨起梳洗毕,鸾镜前的太后,脸色苍白,目光空乏。

侍妆的宫人知太后心绪不宁,越发小心,却仍犯了错,挑错了胭脂,惹太后眉心一皱。这胭脂明艳润泽,本是往日太后喜爱的。只是今日太后容色格外苍白,被这胭脂一衬,倒显出憔悴。

太后往镜中凝神看了良久,默默不语,眉宇间显出寥落之意。

宫人惶恐,待要再为她梳妆,太后却低低叹了口气。

“哀家是不是老了?”

“太后芳华正盛。”

谁说不是呢,这年纪,这容貌,都正当韶华,只是这太后二字压上去,平白就多了一分老气横秋。这两年所操的心思,所忧所劳也都留在了太后美艳如画的一张芙蓉面上,留下了琼脂红粉也掩不住的阴郁。

太后索然而笑,推开了宫女沾取胭脂的手,淡淡道,“再好的胭脂,又染给谁看,哀家是用不着了。走吧,皇帝和王隗该已等着了。”

上朝的时辰还未到,一如既往,中常侍王隗会陪着小皇帝先来给太后请安。

今日皇帝迟迟未见驾临。

太后在宫中等了一会儿,遣人去看,片刻即来回报说,皇上在路上瞧见飘起了小雪粒子,一时觉得新鲜,在玩耍呢。

“哦,下雪了?”太后微露喜色,“哀家也瞧瞧去。”

帝京已经三年冬天不曾下雪了,整个江南都因长冬无雪,春来干旱。

皇帝四岁了,自记事起,还不曾见过雪,难怪他新鲜——裴令婉远远望见御庭中,那个披着紫貂白绒斗篷的小身影,不由抬手止住宫人的跟随,独自走近,站在宫廊玉柱下,静静注目。

风中飘舞的细碎雪粒,雾蒙蒙的,似撩起了一层烟罗帐。

那孩子跑来跑去,举着一双小手,想要抓住风中飞舞的细雪粒,头上束发金冠闪耀,仿佛从没这般自在快活过。

两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小心跟着,王隗立在一旁,微笑看着。

他追着雪粒子跑,脚下一滑,几欲跌倒,小太监抢上前一把抱住。王隗赶来,将他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揽在怀里,半跪下来给他拂去头发上的雪粒。他朝王隗露出笑容,乌溜大眼忽闪,仰头又去看那天上的飞雪。

只有对着王隗,他才会露出一个四岁孩童的笑容。

到底是个雪团儿般的孩子,这样瞧着,裴令婉的心头也不由软了软。

虽不是亲生,也曾在怀中抱过,也一天天看着襁褓里软软婴儿长大,看着他蹒跚学步,听过他稚嫩语声唤她母后……偶尔,如此刻,也会牵动些许慈怀,也想将这小人儿拥在怀里,亲一亲他柔软脸颊。

王隗想要抱起他,他轻轻挣开,转过了脸,黑幽幽的眼瞳里像是闪着光,笑容却淡了一些,他总是不惯与人太亲昵,哪怕王隗也不行。恰是这一侧首,他挺秀鼻梁,细致下颌,端雅眉眼间,仿佛有一层雪色的影子淡淡掠了过去……这影子,教裴令婉心口一窒,又是这熟悉的窒痛,每每如是。

是她魔怔了吧,竟能从这四岁幼童身上,瞧见那个人的遗世风致。

她不由退了半步。

这一退,隐在廊柱后的身影,便被王隗看见了,这人真是心如老狐目如隼。

王隗撩起衣摆,朝这边屈膝行礼,左右纷纷跪了一地。

小皇帝转身,看清廊柱后的她,小脸上消退了笑意,似个冷而脆的瓷娃娃。

他朝她走来,幼小身子裹在及地的紫貂裘下,步子却走得很稳。

“给母后请安。”他低垂小脸,语声清稚。

裴令婉看着小皇帝,伸出手将他斗篷紧了紧,“皇上别着了凉。”

他抬起头,眼中含了丝惊讶,漆幽幽一双瞳子望了她。

往常她这个母后从不会过问他冷暖起居。

这双眼睛令裴令婉心下暗暗一悸。

“皇上喜欢下雪吗?”

“喜欢。”他低声答,想想,似鼓起勇气问,“母后喜欢么?”

“我?”裴令婉怔了,忽忆起,曾几何时,有个人也曾闲倚在冬日熏暖的御榻上,看了许久奏疏,不经意抬眼,见窗外已飞雪,淡淡笑着问一声侍立在侧的她——

“喜欢下雪么?”

裴令婉闭了闭眼。

“喜欢。”她喃喃答,“这雪,再下一会儿,檐上地下便都白了。”

“真的?”小皇帝讶然。

“你再等等看。”裴令婉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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