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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97)

宫人将圣旨高举过头顶,等待诚王接过。

诚王的身形一动不动,只有须发袖袍在风中张扬飞舞,“皇上一片孝心,太皇太后心中有知,也当安慰了。只是她老人家病体虚弱,已不堪车马之劳,本王也不忍令太皇太后再受辛劳,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太皇太后居于行宫,也是先帝的遗命,本王奏请陛下三思。奉老尽孝,乃为人子孙之本,若是陛下能御驾亲临行宫探望,太皇太后必当更加欣慰。”

传旨的宫人听得面色发白,想不到诚王竟公然抗旨不遵,言下之意,更似讥讽皇上若真存了孝心,就当御驾亲来探望。

诚王冷冷眼风扫过那道圣旨,径自掉头登车而去。

车帘再度密不透风的放下,座前金案上,搁着今晨送到的密函。

诚王再一次展开来读了一遍,欣欣然,如览绝世妙文。

密函捎来了震动朝野的讯息——于廷甫这老贼,终究熬不过,死在了这个绝佳的时候。半面银甲覆盖之下,诚王的脸,因森然笑容而扭曲成奇异形态。

天意如此,该死的人,死得其时,该病的人也病得恰是时候。

“母后,我知道,您这是到了最后仍要助孩儿一臂之力。”诚王喃喃自语,语声微颤,“这一回,孩儿不会再辜负您了。”

黄昏时分,浩浩荡荡的车驾抵达了燕山脚下。

诚王却下令卫队原地宿营,自己宿于驿馆,只因天色已迟,不欲入夜再入永乐行宫,惊扰太皇太后的静养。

是夜,驿馆中早早熄了灯火,人马各自歇息,只有一列巡夜卫队从侧门出来,悄无声息进入驿馆后的密林。一行人踏了积雪簌簌而至,林中早有一辆马车等候,哑老亲自提了风灯,躬身迎上来,搀扶着一个身着卫兵服色,斗篷遮头的人,登上马车,沿林中小道驰去。

马车中的人,卸下斗篷,正是诚王。

寒夜罡风吹得车帘刷刷作响,简陋的马车不抵严寒,诚王却面色如春,隐有急切之色。哑老也是满面微笑,以手势向诚王说道,“一切安好,王爷就快要见到了。”

诚王颔首,叹了口气,大有唏嘘感慨。

马车驶入山脚下一处极偏僻的山村,悄然在一户农舍前停下。

院中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农舍门窗紧闭,门缝里透出微弱光亮,黑沉沉的院落里,迅捷无声出现了几名黑衣人,一齐来到马车前屈膝行礼。哑老先下得车来,一摆手,黑衣人们退后,农舍门房徐徐开启。诚王步下马车,随哑老走入了门内。

农舍之中,却燃着最好的宫炭,地上铺了落足无声的厚毯,一应用具都是王府里送来的,垂手侍立的八名仆妇也是哑老亲自挑选的人。一名老年仆妇躬身挑起通往内室的帘子,诚王顿了一顿,迈步入内。

内室只有两名乳母,守在摇篮边上,齐齐朝诚王跪下。

诚王一步步走向摇篮,俯身抱起襁褓中安睡的婴儿,刚刚足月的孩子,眉眼还不分明,诚王目不转睛凝望婴孩的脸,眼中狂喜,双手微微发颤,“这才是我的儿,我的儿……”

哑老眼中也激动有泪。

襁褓中的婴儿被惊醒,睁开眼睛,懵懂的看了一眼,又歪头睡去。这双眼睛是黑色的,诚王一见,心中仿佛空了一下。再也不是迷离如琥珀的颜色了,拥有与他少年时深爱过的女子一模一样眸色的另一个儿子,虽流着他的血脉,却是再不会认他为父了。盼了这些年,终究盼来的,只是绝望。

哪怕以江山相让,也换不来父子之情。

那至尊无上的皇位,本是自己的,千秋之后终要传于子孙,而他曾以为,此生只有那一个不能相认的儿子,虽不甘心,却也拱手相让。到头来,那白眼狼得了皇位,竟再不认这个父亲——既然如此,我能成全你,也能毁了你;这江山,我能让给你,也能再夺回来!一个逆子不肖,还有别的子嗣,日后大好江山何愁无人为继!

诚王笑得切齿,笑得快意。

这一生大憾,原是父子不能相认,如今真真切切抱在手中的孩子,是自己正大光明的骨肉。以近半百之龄,再获麟儿,诚王望着手中婴孩,喜悦激荡不已,只觉平生的缺憾与不甘,愤恨与失落,尽都被这个小小婴孩弥补了。

这个孩子得来不易,为了避开那个逆子的耳目,不得不将两名已有身孕的侍妾远远送走,藏匿在外。两姬先后诞下了一儿一女。为免事多枝节,走漏风声,那个没有价值的女婴,一生下来就被溺死了。两个侍妾也都在生下孩子之后,即被赐死。这个襁褓中的男婴,并不知道,自己的降世是以这许多人的性命为代价,包括他的生母,更不知他的诞生将要给这天下带来怎样的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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