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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花开(12)

他不说话了,只是靠在后座上,仰头,闭上眼,伸手把她紧紧拥进怀里。他的身上还带着淡淡酒气,棉布T恤的柔软纤维贴着她的脸颊,她把头靠在他胸前,用手圈住他的腰,倾听他的心跳声,宁愿时间就此打住,然后一夜时间白头,永不分离。

两天的时间稍纵即逝。

两天里,许宸带余乐乐见了很多自己的朋友,带她去公园里玩,一起看过一场电影,票根还被余乐乐小心放进钱包的暗格里。后来在余乐乐的强烈要求下许宸带她一起去上晚自习,自习室里的灯光温暖和煦,余乐乐坐在许宸惯常坐的座位上,低头,看见桌上刻着不知道哪个调皮学生写的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医大找,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还不好。

余乐乐几乎要笑出声来,招呼许宸来看。许宸低头看见了,也笑,教室里那么安静,他不方便说话,就推过来一张小纸条:实话实说。

余乐乐在下面接着写:胡说八道,叶菲就很漂亮。

许宸再写:其实漂亮的确实不少,不过你知道著名的“双草”理论么?

余乐乐不明白:什么啊?

许宸写: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

顺手画个笑脸,嘴巴画得太大,看起来很傻。

余乐乐伏下身子笑,笑得天昏地暗,把许宸吓一跳,他急忙推推余乐乐,在她耳朵边上说:“至于吗你?”

余乐乐看着许宸,眼睛里都盛满笑意,灯光下流光溢彩:“许宸,咱俩这样,就不算兔子和窝边草么?”

许宸突然愣住了,想一会才反应过来:“咱们这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余乐乐这次笑得更凶了,抓过纸笔就写:“我弄青梅那会还不知道你在哪里骑竹马呢,老同桌。”

写完这句话,余乐乐的心里猛地一动,抬头看看许宸,见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正看着纸条上的字笑,可不就是同桌么?

初中毕业5年整,终于还是做回了同桌啊!

余乐乐轻轻叹口气,这样的时光太少,如果每天都可以这样该多好?

假使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像任何校园情侣那样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该多好。

可是相聚的光阴匆匆,即便一个暑假呢,他要参加义务团送医下乡,她要参加支教团深入边远地区,聚少离多,这样苦撑有多不易?

余乐乐低下头,轻轻枕到许宸胳膊上,许宸愣一下,笑笑没有动。

教室里偶尔有人低声说两句话,偶尔有手机发出俏皮的铃声,偶尔有人走来走去,可是她不动,他也不动。许宸的手臂渐渐发麻,然而看见女孩子长头发垂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就觉得温暖释然。

时光静静流淌,似乎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真切却又模糊。

临别那天许宸送余乐乐去火车站,路上有很多个电话打进来,问他教学评估的某某资料放在哪里,他就像个管家似的一点点地嘱咐:某某办公室,某某柜子,第几个抽屉里,左边一摞信封,大约是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封皮上有“某某纪录”的字样……

余乐乐坐在他旁边,看他条理清楚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可是转念想到要离开,而且暑假碰面时间又不长,又觉得很难过。

许宸看出了端倪,放下电话,捏捏余乐乐渗出小小汗珠的鼻子:“暑假就见到了。”

余乐乐笑了:“好。”

小恋人之间的话别就这样一路迤逦开去,从公交车上到火车站站台上。余乐乐执意要自己上车,透过车窗向许宸招手,他站在那里笑,伸出手挥一下,又把手抄回到兜里,就那样看着她。直到火车渐渐加速,越来越远。

是在火车上,余乐乐收到许宸的短信:拉开你行李包外面的拉练,小袋子里有我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余乐乐一愣,马上手忙脚乱地找行李包。在侧面的小袋子里,果然就有个红色小锦囊,摸在手里那么软。她摒住呼吸轻轻打开,里面一枚小小指环闪烁银色光芒。

是Pt900的周大福指环。许宸在短信里说:我也只送得起这个了,价钱有限,心意无限,这东西连同送礼的人一起,买一赠一,无退换货,终生保修。

余乐乐看着短信笑,伸手把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指环有点大,只能套中指。后来想明白了才红着脸偷笑:无名指是用来戴结婚戒指的,人家都没求婚呢,自己这么着急真是没有面子。

还好还好,没有被他看到。

余乐乐抬起头吁口气,看见窗外阳光正好,麦田碧绿,无边无际。心底里的那些不安被这枚小小指环打上封印,眼里只看见那些树、那些花、那些流云快速倒退,夕阳在前方盛开成金红色暖洋洋的一团。

那么幸福。

6-1

从省城回来后,很快就是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了。余乐乐的英语成绩依然很烂,便十分痛苦地闷头复习,无暇顾及其它。关于许宸入党落选的事情她依然装作不知道,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杨倩,请她想办法劝许宸:所谓日久见人心,人这辈子不可能永远落选,只要自己肯努力,能力到了,就总有承认自己的地方。

杨倩在电话那边听着余乐乐絮叨,过很久才说话:“乐乐,你真好,找到你,许宸真是好福气。”

余乐乐忍不住笑:“杨倩,怎么你现在说话好像我姥姥的口气?”

杨倩也笑,她听到这里就不由自主想起当年一起做同班同学的日子,想起初二(5)班严厉的班主任,想起和邝亚威、许宸、余乐乐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光,想起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可是杨倩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余乐乐:“那许宸还出国么?”

“出国?为什么要出国呢?”余乐乐不明白。

杨倩梗住了,许是没料到余乐乐会不知道,可是余乐乐那么敏感,已经察觉到什么,追着问:“杨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他要出国?”

杨倩想一想,还是叹口气,决定告诉余乐乐:“前阵子许宸的姑姑从美国回来了,动员他出国呢。”

“他自己告诉你的?”余乐乐将信将疑。

“他姑姑和邝亚威他爸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的,邝亚威又告诉了我,”杨倩咬咬嘴唇,看余乐乐不说话,急忙解释:“你也不能当真,邝亚威说话不靠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过很久都没有听到余乐乐说话,杨倩有点着急:“乐乐,别胡思乱想,其实许宸对你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是不是真心大家都清楚。他不告诉你,就说明他没打算把这事当真,那你又何必自己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呢。”

余乐乐依然不说话,过一小会才说:“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

假使不是真的,为什么要考TOFEL、GRE?考考玩——这个借口太牵强,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又不是要进外企,学好考博英语岂不更重要?他那么忙,怎么会只是当作玩一玩?

可是,不管答案究竟是怎样,他不告诉她,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余乐乐扬起手,中指上的指环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好像不久之前才是信誓旦旦的许诺,转眼却又好像虚无缥缈了起来。余乐乐听不太清楚杨倩在电话线那端的苦口婆心了,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灯光下的指环,心里想: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就只有曲终人散了?

余乐乐不知道,同一时间,许宸正怎样艰苦地抵御姑姑的游说。

姑姑是那种典型的女强人,说话铿锵有力。又因为是父亲的大姐,所以她在许家的地位很重要,说话也很有份量。于是她越发对侄子那种无所谓的神气感到愤怒:“许宸,我在和你说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呢,你能不能认真点?”

许宸一边应付着电话里姑姑的咆哮,一边看手头的课本,一只手在书上写写划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许宸,”姑姑的口气渐渐软了:“你看你爸爸这个情况,目前对你来说太不利了。你也知道在国内讲究的是政治前途,就算你学医,将来只要进了单位就少不了经历这样那样的麻烦。让你出国,是为了你好。”

“姑姑,”许宸说:“现在着急什么啊,我5年后才毕业,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再出去也来得及啊。”

“许宸,你太不了解这边的情况了。在美国,要么你硕士毕业后过来,考博士,那这辈子就只能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性格,这种生活适合你么?”姑姑换口气:“在美国,如果想要行医,就要考这边的医师执照,然后从助理开始做,等到你能够独立执业了,这中间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你想想,那时候你多大?”

“姑姑,什么事都不能一步登天,我还是按部就班的学习比较好,就我这个样子,去行医肯定会害死人的。你也知道我考个本硕连读不容易,你就让我读完吧。”许宸和姑姑打哈哈。

姑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因为那个女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