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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花开(58)

他的声音轻轻的,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余乐乐渐渐收了眼泪,渐渐,眉头舒展开,呼吸也变得平稳。连海平的鼻子却突然发酸,忍不住的眼泪就往下掉,他急忙伸出手去擦,直到手里都湿漉漉的了,那些眼泪才终于止住。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经过了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脏承受能力太有限——生死一战,他突然发现有太多事情无法掌握,于是,他的心脏也瞬间变得虚弱起来。然而就是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余乐乐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急忙再弯下腰:“乐乐,你醒了么?”大概又过了几十秒,那双他想念了那么久的眼睛,终于轻轻、轻轻睁开来。

刺眼的光一下子闯进余乐乐的眼帘,让她的眼睛有短暂的刺痛。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开始觉得自己的头很沉,全身都很乏力。耳边,反复回响着的,是连海平惊喜的呼唤声:“乐乐,你醒了?你看看我……”

余乐乐心一震,这才反应过来:是连海平?她慢慢睁开眼,真的就看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连海平——这个人终于回来了么?海平——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一瞬间,突然有止不住的泪水哗哗地往外淌。连海平看得心脏都纠结起来,他的唇有点颤抖,眼眶又开始发酸。他忍不住俯下身,轻轻拥住眼前的女子,他的脸颊贴在她耳边,暖洋洋的温度告诉他:他的乐乐,真的活过来了啊!

他终于忍不住哽咽了。他的手紧紧攥住被子角,可是他拥住她的动作却那么轻,好像唯恐伤了她。

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乐乐,对不起。”余乐乐的眼泪仍然不休止地往下掉,她多想伸出手抱抱他,她那么喜欢搂住他脖子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了。小腹终于窜起抽搐的胀痛。余乐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全身猛地一哆嗦,瞪大眼,声音沙哑地问:“孩子……孩子呢?”她的眼里盛满了恐惧,连海平急忙抬起头,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孩子很好,你放心!”他微微笑着看她:“男孩,很健康,谢谢你,乐乐。”余乐乐全身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终于喘匀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

隐隐感觉到连海平轻轻握住她的手,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双手握住,给她无穷无尽的温暖与力量。她闭着眼,静静感受病房里小壁灯柔和的光。过很久,她才轻轻说:“海平,我刚才梦见自己在漆黑的隧道里走,我很害怕,我叫你的名字,可是你都不理我。”她的声音充满小女孩撒娇一样的委屈,可是听在连海平耳朵里,却有那么清晰的钝痛在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疼得快要爆裂开了:“乐乐,对不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么没用:此时此刻,除了“对不起”,他竟然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他紧紧闭上眼,紧紧的,因为一旦睁开眼,他怕自己的泪水会再次不听话。

从小到大,无论是被爸爸打,还是被爷爷骂,他从来没有哭过。只有这一次,这历尽劫难的24小时里,他的眼泪比此前30年流的所有泪水加起来还要多。他真的,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恐惧了。寂静夜里,连海平就这样静静伏在妻子的病床边,握着她的手,不松开。

似乎,也就是这一夜间,他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甚至没有办法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也就无法告诉她,在那撼人心魄的一夜中,他有多少次后悔到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因为,到他快要失去她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对她说那句最重要的话。乐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你知道吗?

番外?你是我的爱(C)

醒来后第三天,余乐乐终于还是在“乡镇领导干部论坛”开始报道前5小时,成功地把连海平赶回肃阳。赌注有些大——余乐乐扬言说如果连海平胆敢玩忽职守的话她就绝食,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开始抵制妈妈带来的汤汤水水。连海平快气疯了,瞪着眼看她,可她不为所动。直到她听见连海平饱含着痛苦的声音:“乐乐,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后怕,我……”

他说不下去了,他的声音沉痛而失落,余乐乐突然就心软了。其实,她何尝舍得让他走?一个多月没有见面,还是在这样的时候,其实他就算整天都守在这里,她也看不够。

也还是,有那么多的话要给他说。说宝宝的成长,说想取的名字,说送去哪所幼儿园,说想要带他去看儿童剧院的舞台剧……她越说越开心,好像一转眼,宝宝就已经可以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可是,不可以。即便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即便她再脆弱、再需要人陪,她都知道他为了这次活动付出了多少心血。她都不敢想象,在连海平一手撑起的这项活动里,如果缺了他,会怎样?对连海平的影响、对肃阳的影响,都会怎样?这三天里,她不是没看见——平均10分钟一个电话,连海平一边恨不得把手机扔到窗外去,一边还要不动声色、冷静决策。或许,也正是因为看到这些,她才知道,过去的大半年里连海平在肃阳过着怎样的生活。似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回家,说不了几句话,他就已经睡过去。

可是,她的心里,在那些无法诉与外人听的委屈与抱怨里,是有小小的自豪的——她的丈夫,在三十而立的这一年,居然要管一个有着7万人口的乡镇呢。她觉得很有趣——她一向是个不问政治的人,坚持看完《新闻联播》的次数屈指可数,政府工作报告更是听都没有听过,可是因为他,因为他正在从事的事业,她居然开始留心每晚7点钟电视里那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国内生产总值增长10%”之类的字句。因为每当看到这些的时候,她似乎都可以透过那些画面联想到她的丈夫——他正在110公里外的地方,在他从来没有生活过的农村土地上,带领人们解决温饱、增产增收、努力致富……她突然发现,在连海平疲惫的身影中,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她去理解、去支持。所以,她得让他回肃阳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使命。她微笑着抱住连海平的胳膊:“忙完了再回来,好不好?”她仰起头,像小女孩一样,用乞求的目光看他。连海平心里难受,只能伸出手抱住她,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对不起你,我都没有陪着你。”余乐乐心里蓦地一暖,有温柔的情绪渐渐流淌。她熟悉地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过很久,他才听到她笑笑的声音:“你陪着我有用么?你能替我生孩子?”连海平哭笑不得。一小时后,连海平终于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医院回肃阳,余乐乐在妈妈嗔怪的目光中开始心平气和地喝汤。妈妈看着她叹气:“海平那么好的孩子也能被你气成那样,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余乐乐笑:“妈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他要是不肯回肃阳,我就换个别的方法逼他回去,我不会真的不吃不喝的。你想想,就算我自己不吃不喝,孩子也得吃喝啊。”妈妈看看余乐乐,无奈地笑:“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当妈妈了呢?”

听到这句话,余乐乐的脸上渐渐笼罩温柔和煦的表情。她想到自己的宝宝,想到自己的家,想到未来那些明媚的日子,突然觉得那么幸福。卢远洋四下里找赵颖华,终于在24楼的妇产科病房门口看见她。她正与别人说话,没有看到他。

卢远洋走近过去轻喊一声:“颖华!”赵颖华回头的瞬间,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转过身来,目光相撞的刹那,卢远洋猛地收住脚步,定定地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余乐乐也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招呼:“卢远洋?”卢远洋愣一愣,终于微笑:“余乐乐,你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他的声音欢快释然,自然而然就打破了两人之间本以为会存在的隔阂与尴尬。余乐乐也笑了:“你想听什么?不然我就承认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好了。”赵颖华忍不住笑出声,拍拍余乐乐的肩膀:“怪不得你儿子睁开眼就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原来有遗传。”又转头看卢远洋:“我去查房,你如果没有急事就去办公室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见卢远洋点头,她挥挥手,带上几个实习生走远。直到看不见了,卢远洋才气定神闲地看着余乐乐,她穿一件宽松的外套,看上去胖了许多。余乐乐见他打量自己,不好意思地扯扯衣服下摆:“我现在特别没形象是不是?”

“不,”卢远洋正色道:“经历了那天晚上,我觉得你挺漂亮的!”他的目光真挚,并不像开玩笑。余乐乐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谢谢你,”她微笑着看他:“我爱人说如果不是你和赵医生,我就没命了。”

“我爱人”——卢远洋心里突然涌起淡淡的难过。突然,就想起那晚电话里许宸沉痛忧伤的语气,还有那句“卢远洋,我求你”。

卢远洋的目光忍不住黯下去。这样想的时候,他听见余乐乐问:“你在这里工作么,可我记得你不是这里人。”

他点点头:“我和颖华都在省医大附属医院工作,因为这里也是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所以过来做交流,我在儿科。”“儿科?”余乐乐看着他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会去心内科或者脑外科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