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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婚2·求子记(31)

“我们还有调研工作之类的一大摊活儿呢,好歹也是领导的参谋和助手,”顾爸手持报纸抬头,从眼镜上方瞥顾妈一眼,“让她暑假别回来了,在家老老实实待着。管桐都累成那样了,她回来算什么?再说写材料也不是365天都写,闲着没事的时候抓紧生孩子,等我退休了就带我外孙子去海边钓鱼。”

顾妈原样复述一遍给顾小影听,顾小影不以为然:“你让我爸别幻想了。他一钓鱼就专心致志,到时候再忘了看孩子,万一我们家宝贝儿掉到海里怎么办?”

顾妈乐不可支地又给顾爸当传声筒,顾爸干脆放下报纸接过话筒:“怎么可能掉到海里呢,不是有那种用来拴小狗的链子?买一条拴孩子腰上,另一头找个地方拴牢了,他想往海里跳都跳不下去!”

顾小影的心情终于大好,忍不住笑出声,心想还是自己的爹妈可爱:虽然都是催着生孩子,可是老爹的催法多么卡通啊……拴小狗……哈哈哈……

正当她一个人傻笑着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居然传来插钥匙开门的声音,管桐回家了!

顾小影几乎是飞奔到门口,“哗”地拉开门,管桐站在门外吓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能听见有人插钥匙开门的声音,没想到梦想成真!”顾小影喜滋滋的,“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饭。”

“别做了,难得今天下班早,我带你去看电影,在外边吃吧。”管桐放下包,看着顾小影说。

“真的?!”顾小影乐疯了。

于是那天晚上顾小影就一直都像谈恋爱那会儿似的,自内而外焕发着幸福的光芒——其实有很长时间了,她都是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每次在放映厅里看别人出双入对,女孩子捧着大桶爆米花,她都会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小桶,觉得所谓“零丁洋里叹零丁”,大约也就是这么种心情。那感觉就仿似一叶孤独的小舟,在电影院的人海中飘来飘去,连个方向都找不到。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顾小影挽着管桐的胳膊,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比以往挺得直!

(10)下

只可惜,好气氛在晚上睡觉前被破坏殆尽。

因为即便是晚上十点才看完电影回家,管桐还是坚持要看完当天的资料才睡觉。顾小影早早洗完澡,在床上一边看小说一边等: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直到顾小影哈欠连天,管桐依然在书桌前埋头苦读,没有任何睡觉的意思。

顾小影很不高兴。

不高兴的理由显而易见:疲劳已经使两人之间正常的夫妻生活变得不正常起来。在要孩子这件事情面前,他俩的分歧就在于一个人已经在迫不及待中屡受打击,另一个人却还以为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不过是偶然,从而缺乏正确积极的态度和主观能动性。

顾小影痛定思痛,毅然下床走到管桐身边,毫不犹豫地抢走管桐手中的资料,沉着脸说:“管桐你睡不睡?”

“看完这段就睡,”管桐赔笑,“这不是晚上看电影了吗?我的资料都没看完。”

“早知道你要看这么多资料,还要影响休息,我完全可以不去看电影!”顾小影生气了,“明明说要好好休息的,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要孩子啊?我盼你回来盼了这么久,所有的压力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大家都把责任归咎于我,我冤不冤啊?”

“别生气,别生气,”管桐急忙安抚,想要拉顾小影的手,却被她使劲甩开,只好说,“这不是今天还不到日子嘛,我看台历了,不是得月底?”

“管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养精蓄锐?都攒到月底一起休息的话那叫‘临阵磨枪’,那不叫‘养精蓄锐’!”莫名的委屈涌上来,想起管利明不问青红皂白的呵斥,想起爸妈竭力想要委婉却更折磨人的催促,还有身边每个人每次遇到都会打听的那句“有消息了吗”……自己不经历就永远不会知道,关切或许也会变成可怕的刀,一下下割去你的信心、勇气、沉静、从容,甚至让你变得歇斯底里。

想到这里,顾小影的眼眶渐渐湿了:“在蒲荫发生了什么,你也没忘吧?我之所以不提,是因为我相信那是偶然。可是后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为什么。如果说刚结婚的时候我会觉得这样是因为咱们和谐、咱们持久,可现在都结婚快三年了,你的状态我不用问都能感受到!”

管桐愣了,他不知道顾小影会说到这个层面,这个层面太隐私也太深入,似乎只需要意会,压根不能言传。而一旦言传,那是一种尊严被悉数扫落在地,管桐皱起眉头,脸色不由自主就冷下来。

偏偏顾小影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下午管利明的那个电话,那些话就好像雪上加霜一样压在她的心底,让她变得无比愤怒:“今天下午你爸打电话来,居然说你回来了,以后我就不要拿两地分居当借口不生孩子了……管桐你凭良心说,不生孩子是我的错吗?是我在找借口吗?明明吃中药调理内分泌的那个人是我,每个月算时间记日子的也是我,千里迢迢去蒲荫找你的还是我!可是,偏偏我不能跟任何人说为什么我们每个月都无法完成任务,毕竟这个实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归根结底,不仅是因为我们本来见面次数就少,而且在有限的那几天里你的体力压根撑不住!明明是我这老胳膊老腿都快被翻成扑克牌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来指责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把账算在我头上,我就应该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吗?!”

最后这几声,几乎是吼出来,管桐张口结舌——他不知道管利明又给自己本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捅了这么大个娄子,他内心里也腾地蹿起一股无名火,他甚至想跟管利明吵一架,可那是他爸,是他没什么文化却偏偏喜欢指手画脚的爸,他老人家就算再喜欢指手画脚,再添乱,他管桐也不能真的豁出去指责他吧?

至于顾小影,他也想跟她吵架,可他知道她的神经已经趋于崩溃,他还能说什么?到头来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在心里憋气:说到风箱里的老鼠,他管桐又何尝不是一只两头受气的倒霉老鼠呢?

就这样,虽然管桐后来什么都没说,但那晚,顾小影终于还是没憋住,借着下午被管利明刺激的由头,狠狠地嚎啕大哭了一场。管桐坐在顾小影身边,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叹气。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了,只能把顾小影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搂住了,任她发泄一般在自己胸前狠狠捶了一通,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然后,管桐就这样轻轻拍着顾小影的背,听她啜泣、哽咽,任她把眼泪蹭在自己身上。她冰凉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上的时候,他的心脏也似乎随着这凉意略微震颤一下,他再也没有说话,因为内心的沉重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是凭感觉,把他心疼的人搂在怀里,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于是,那晚,顾小影用了很久才睡着。

睡前,她苦闷地想:从小到大,自己真的是从来没有遇见比怀孕更艰难的考试!

难道不是吗——从小到大,不管是考大学还是考研究生,至少她知道自己努力了就会有回报。虽然也没考上什么名牌大学,可这最多只能说明她努力得还不够。然而怀孕这件事……唉……试了才会知道,你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了,你恨不得把自家男人榨干了,可到了用验孕棒查成绩的那天,照样提心吊胆,照样名落孙山……现在她知道了,生孩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决定生一个孩子之前,你要为迎接他(她)而做好充足的思想与物质准备,比如什么时候生孩子、在哪里生孩子、生孩子以后谁来照顾、照顾孩子的人住在哪里、如果没有老人照顾孩子那是否掏得起雇保姆的钱,甚至休产假期间是否会被别人取代现有职务、孩子出生后是否能解决户口问题等,不一而足;好不容易等你做好了准备,开始要孩子了,你才发现彼此的身体状况、疲劳程度、工作压力、居住距离甚至性兴奋度等都成为限制一个孩子到来的因素……说这是一场艰难的考试,夸张吗?

深夜,在胡思乱想中,顾小影终于睡着了。只是不幸的是,要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才能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连做梦都和考试有关:她竟然梦见自己上了高考考场后,才发现2B铅笔里没有铅芯……不得不说,弗洛伊德这个老头儿真是有点修行——话说这个梦还真是个意味深长的隐喻啊……

(1)

弗洛伊德还说过:爱是过分的估价。

大致意思就是,当你看穿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再爱他(她)。

虽然论断得有点绝对,但有时候不是没有道理。

比如现在,当管桐看着蒋曼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目光透彻而又犀利——他知道这个女人想要什么、拥有什么、失去了什么,然而当他看着顾小影的时候,每一次,她给他的生活印象与太多细节,都是新的。

他想,或许这种差异未必源于目光的犀利与否,而只是因为彼此相爱的人本来就容易沉溺于幸福的共同生活当中——从这个角度来说,弗洛伊德的话的确没错:当你开始鞭辟入里地去估价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你已经不爱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