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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婚2·求子记(47)

比如,一杯永远冒着热气的水,一碗切好的西瓜丁,甚至不过是天冷时嘱咐你加上的一件外套……生活琐碎若此,原来平日里那些最容易被忽略的,才是我们最应该感激的。

也或许,还不止这些。

段斐吃西瓜的时候,江岳阳已经接过她手中的活动方案,一目十行地看起来,段斐吃了半碗西瓜,江岳阳随手在她的方案上写了不少字,段斐放下水果叉,结果那摞A4纸。江岳阳转过身来,一边吃西瓜一边給段斐介绍经验:上次艺术学院的艺术节就是结合全省的大学生电影节举办的开幕式,拉了什么赞助,动员了哪些本校力量,可以请什么层次的演艺界嘉宾,省委宣传部和省高校工委的领导该有谁去联系。而你们理工大学的这次活动,某几个环节可以用本小学生做摄影、摄像、主持、司仪、门票背面可以给那家公司做广告,该公司相关联系人电话是什么……他最后还补充一句:

“学生们搞次活动也不容易,尽量做好一点,还能增长点经验才干。就算将来毕业了,也会觉得难忘。”

段斐有些感动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江岳阳,江岳阳一抬头看到了,不太明白段斐为什么会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只是笑一笑,把段斐揽到自己怀里,问他:“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段斐顺势靠在他怀里,也笑了,低声答:“以前从没有人跟我聊这些事。”

她不说话了,但江岳阳听懂了。

的确,放在以前,孟旭博士是学校里年轻有为的科研生力军,他像诸多高校里的专业教师一样,是看不起校内行政人员的。在他们眼里,校部机关的工作人员、学生工作者,尤其是政治辅导员,都是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在做着一些对上忙着溜须拍马,对下管着吃喝拉撒的事。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抱怨段斐就像学生间的保姆,占用了太多自己的家庭时间——周末忙着组织,参加学生活动也就罢了,就连寒暑假都不能天天在家做饭,看孩子,反倒还要忙着照顾留校考研或打工的学生,帮他们联系实习单位,就业岗位……孟旭曾经抱怨过:“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将来怎么上社会去竞争拼杀?段斐你就不该管这些闲事,有时间不如复习考博,将来转专业教师,那才是有价值的生活。”

当时段斐并没有当真,还笑他:“你们当专业教师的上完课就拎着包回家了,如果没有我们,学生谁来管?”

孟旭正色道:“谁管都行,但别找我老婆,段斐你当年也是学校里很优秀的学生,你就甘心一辈子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段斐很纳闷:“怎么没有技术含量了?我约束他们是为了防备他们行差踏错,帮他们找工作是为了给社会和家庭减轻负担,我怎么没有技术含量了?那么多做政治辅导员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学生中间有个好口碑,我口碑还不错,你应该觉得自豪才对啊!”

孟旭一脸悲悯的神情:“斐斐你这么认真地树立口碑又能怎样呢?能干到中层领导?还是能当上校党委书记或者副书记?要是能走到这一步,那还算值得。毕竟现在的高校畸形啊,中层领导比老教授的待遇还要好……可是,女人要走到这一步也够难的。”

段斐白他一眼:“如果天上真的飞来一定不错的乌纱帽,我当然不会推辞!可我也犯不着把我的行为动机定位在获取一定乌纱帽上吧?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觉得有意义的,是对我自己、对学生有意义的,不是单纯为了什么待遇不待遇。”

……所以,以前,是真的没有人帮她——现在回想起来,她和孟旭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最起码的职业认可,还是相似的价值观,甚至对彼此人格中闪光点的挖掘……她统统没有获得过。那时候,她只满足于孟旭在生活上的那些好脾气,那些对她的顺从。而忽略了,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物质生活,总还需要精神上的支持与尊重,是要彼此懂得,才能长长久久。毕竟,大家都是社会人,每日风里来雨里去,若是家人不肯做这个给予理解与鼓励的避风港,再伴随着粗粝生活中那日复一日的消磨……还没等到你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便早早在对方眼里失去了光华。

这样说起来,她的确是亲手给自己设置了一道屏障——在孟旭眼中,她强势、能干、有主见、给他设计好了所有的道路,可是偏偏她自己走着的那条路,又是他所不能认可的,所以,他离开她,只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段斐轻轻叹口气,伸手握住江岳阳的手,江岳阳反手把她抱紧,然后听见她在她耳边几乎捕捉不到的喟叹:“谢谢你。”

江岳阳低下头,吻上怀中这个历尽沧桑的女人的唇,他知道,这声“谢谢你”,比“我爱你”,有着更加深沉的意味以及更加慎重的分量。

12

顾小影的妊娠反应仍然是在一个早晨气势汹汹地到来。

但好在上次怀孕时多少积累了点经验,所以这次难受归难受,也还不至于难受到寻死觅活的境界,渐渐地,顾小影甚至掌握了一点呕吐的技巧——比如有呕吐感时能睡觉就睡觉,不能睡觉就吃点带酸味的水果真是豁出去了吃一小根冰棒,努力与恶心抗争到底,尽量少吐一点,这样就把营养多留给了孩子一点。

掌握技巧之后,顾小影的作息、饮食规律都随之进行了调整,日子也略微好过了一点,唯一郁闷的就是管利明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于是恢复了在家里的行动,也有了精力与顾小影进行种种“交谈”。

比如某天管利明就问顾小影:“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零工可以做?”

顾小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零工?”

“比如糊纸盒,”管利明解释,“糊一个纸盒大约五厘钱,十个就是五分,一百个就是五毛,我们在家的时候冬天没活儿干,你妈都会糊纸盒,转点钱。”

“妈妈糊纸盒……”顾小影点点头,“那爸爸你干什么?”

“糊纸盒是女人做的事情,”管利明很严肃,“还有那些没有什么劳动能力的老头子,也都是糊纸盒,多赚点钱的。”

顾小影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心想:你一准儿又是在你老婆糊纸盒赚钱的时候去找那些老兄弟们晒太阳侃大山了呗,还说什么“糊纸盒是女人做的事情”,你一个大老爷们好手好脚的不多干活赚点钱,每次提起赚外快的时候都要说“让你妈去做什么什么”……真不害臊。

可管利明毕竟是在北方农村大男子主义的环境下熏染了六十年,他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还一个劲儿地打听:“不然,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加工厂,让你你妈去做点事。”

“我妈去做事了,咱家谁做饭?”顾小影给管利明一个难为情的表情,“医生让我天天躺着……虽然很无聊,可是为了孩子我只能忍着。”

管利明一听见“孩子”两个字马上服软:“那算了,还是让你妈在家做饭吧,现在孩子最重要。”

说晚了管利明转身离开,只是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生孩子这么简单的事都能弄得这么麻烦,俺们农村人怀着孕还天天干活儿呢,城里人就是不中用,”

顾小影气得七窍生烟,干瞪着眼不能反驳,只好把气都留到晚上,一起撒在管桐身上。

管桐于是真正变成了一只风箱里的老鼠,而且还是一只不得申诉的老鼠——因为每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他老婆都会跟上一句:“管桐你不要惹我生气哦,书上说如果孕妇在孕期心情不好,生出来的孩子会有兔唇。”

于是管桐就一生都不敢吭了。

当然绝多数时候顾小影是不会没事找事的,而且她还会说点让管桐开心的话,比如展望一下孩子长大后三代同堂的美好前景,或是督促管桐给管利明和谢家蓉办理“投靠子女”,从此变成城市户口……反正她闲得要命,就有空操心很多事,又因为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摆明了要给管利明和谢家蓉养老,所以管桐内心不是不感激的。

于是管桐也就越发顺着顾小影,纵容她偶尔发脾气,发牢骚——不仅是因为顾小影早就指着一本孕期指导书上的内容告诉过管桐“我孕期脾气会比较大,书上说很正常,你要多担待”,同时也是因为管桐现在已经彻底想开了,既然要把爸妈和媳妇贴在一起,就总归是需要一块“双面胶”,尽管当“双面胶”会比较累,但只要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生活能和睦美满,那么,舍他其谁?

毕竟,无论管桐还是顾小影,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就算再发牢骚再抱怨,也仍然是讲道理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管桐始终认为自己在找老婆方面还是很有眼光的。

怀孕后顾小影仍然每天都会上会儿网,不过常去的地方已经从“备孕论坛”转变为“准妈妈论坛”——泡这种论坛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掌握很多怀孕期间的必备知识,而是可以看见很多更见彪悍的牢骚,而往往你看完这些牢骚后会忍不住感叹,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真是应当知足了。

不夸张地说,这些牢骚10%和自家男人的懒、不够细心、不够体贴有关,90%和婆婆有关——婆婆做的饭永远没有妈做的好吃,婆婆在儿媳妇身上永远舍不得花钱;婆婆不给孩子准备小棉被;婆婆任月子里的孩子哭就当没听见;婆婆不讲卫生还指责儿媳妇不卫生;婆婆逼儿媳妇核油乎乎的下奶汤还不听儿媳妇讲科学的饮食理念;婆婆怕儿媳妇月子里给孙子喂奶吵了儿子睡觉于是鼓励小两口分居……真是热闹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