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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18)

褚航声却笑了,伸手拍拍穆忻的头顶,拍完了手却僵在半空中,他也怔住了,他想: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这看似不经意的轻轻一拍,在对方心里掀起多么大的波澜——于穆忻而言,她似乎突然被一股柔软的暖流击中,心脏蓦地胀一下,好像是瞬间感觉到一种异性的友好,又像是一个哥哥的慈爱,甚或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情;于褚航声而言,他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长大了,长大到已为□,长大到成熟漂亮,她不再仅仅是个妹妹,而是一个仅仅比他褚航声小四岁的年轻女人,全身上下散发着爽快却又婉约的韵致。

就像一团轻雾,瞬间,有奇怪却又好受的滋味,在两人心头弥漫。

或许直到此刻,褚航声才真的意识到,当一个十岁的男孩和一个六岁的女孩在一起时,四岁是悬殊的差距;而三十二岁的男人和二十八岁的女人在一起时,四岁只是一步之遥。

褚航声终于在这个有点闷热的晚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印象中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面对长大了的小姑娘,褚航声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或许也不需要他问,因为穆忻已经开始借着酒意絮叨,说她是怎样考到这个城市里来,可他走远了,青梅竹马果然不靠谱,因为青梅太酸、竹马易折,比不得长大后花花世界里的香甜饮料或是电动小火车;说她其实在报纸上见过他的名字,专栏嘛,有深度,但隔着一层报纸,写字的那个人却如此陌生,因为她小时候只知道他数理化成绩好,却没想到他连作文都很好;说做记者多精彩啊,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自由自在、针砭时弊,可她呢,糊里糊涂就做了这完全不懂的一行,隔行如隔山……

她就这么絮絮地,低着头,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褚航声并不觉得烦,只是听着听着,就有些发愣。

她才刚刚说到自己不快乐。

她不快乐吗?

褚航声好像又看见了小时候那个总是问他“大白船如何如何”的小姑娘,他实在是没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会不快乐?

后来,那晚,是褚航声送穆忻回家。

出租车里,穆忻借着酒意对褚航声说:“一定要让我看看你老婆,她比我漂亮多少?”

褚航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很久才答:“她去香港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你没机会看见她。”

“两地分居?”穆忻还攥着她的袖子,那表情活脱脱是小时候“这个大白船里有没有兔子”的好奇。

“是,分居。”褚航声言简意赅。

“真可怜,”穆忻还抓着褚航声的袖子叹息,“距离远了,美会没了的。”

褚航声没有回答。一直到穆忻到家,下车,晃悠着挥手跟他说再见,他都不知道,有些问题,该如何回答她。

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穆忻走进单元楼的背影。纤瘦的,高挑的,和十几年前很不一样,却又似乎有什么,一直都没变。

褚航声不知道,这样熟稔的感觉,只是源于多年前的“大白船”吗?

☆、第四章:象牙塔顶的坠落(1)

杨谦再回家时已是三天后,一推门,刚好看见穆忻坐在茶几边的小板凳上,一边吹空调一边吃一碗方便面。饿了一天的肠胃应景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杨谦觉得自己的大脑中瞬间就膨胀开那股子油炸面饼的香气。说起来,方便面这东西,人人都知道是垃圾食品,可是许久不吃又多少有些想念,再遇上饥肠辘辘的时刻,简直就觉得是无敌美味。

于是穆忻一抬头就看见杨谦缩鼻子的表情,只见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扔下车钥匙就往屋里走,问她:“还有多余的面条没有?”

穆忻低头看看自己的碗,犯愁:“你也没说要回来吃饭呀,我只煮了一人份。要不……再给你煮一包?”

“我快饿断气儿了,你再煮一包吧,这碗我先吃了。”

杨谦一边说一边上前去捧碗,被穆忻打手:“洗手去。”

“不行,快饿死了,等洗完手就死人了。”杨谦硬是挡开穆忻的手,接过筷子就顺势坐到沙发上狼吞虎咽。

穆忻一边坐回到小板凳上,一边惊讶地看着杨谦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杨谦没空回答她,直接把脸埋在碗里呼噜呼噜地吃面。穆忻看他一头一脸的汗,无限心酸。

她想,现在,如果再有机会遇见当初曾对杨谦芳心暗许的小师妹,对方是否能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昔日固执认定了是芝兰玉树般英俊倜傥的师兄?

暗暗叹口气,穆忻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食欲,索性起身去厨房切西瓜。

杨谦几大口面条落肚,这才恢复了些许人气儿,端着碗站在厨房门口,一边吃一边跟穆忻发牢骚:“一连蹲守三天,顿顿都是饼干,再吃我就快变成饼干了。又是这大热的天,就算车里有空调都一身的汗馊味。下午去移动公司拿材料,差点没把人家熏着!大门口那看停车场的老头儿还特较真儿,非得让我交停车费,我说我是警察他也不搭理,最后还是拿出警官证才勉勉强强让我走,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穆忻皱眉:“你又耍特权?我就算开公车出门都是交停车费的。”

她一路端着西瓜出了厨房,杨谦跟在她身后打转:“你傻冒了吧?拿着警官证还交停车费,像警察吗!”

“杨谦你听听你这叫什么话?”穆忻回头瞪他,“耍特权就是正常的,循规蹈矩倒成了不正常的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警匪一家’!”

“不就是停个车吗,至于上纲上线吗?下次谁再说‘警匪一家’你就告诉他,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打110报警电话,反正警匪一家了,打了也是白打,”杨谦吃完面条,不在乎地伸手擦擦嘴,“你是没见有些人,背后骂警察骂得比谁都凶,一旦在酒局上遇见了,赶紧找你要电话号码,倒是比谁都迫不及待。还不是想指望你日后帮他们办事儿,行个方便。”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穆忻接过面碗,顺手递给杨谦一块西瓜,“真像郝慧楠说的那样,本来警民矛盾就够麻烦的了,偏偏遇见你们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不是张乐酒后驾车,就是你故意不给停车费,还有那动不动就非法变道的、闯红灯的,既然敢做,还怕别人说?”

“张乐快要立功了吧?上次抓了飞车抢夺,牵出一个团伙。”杨谦吃着西瓜问。

“他真挺牛的,现场抓了一个,跑了一个,审讯的时候被抓到的那个全撂了,跑了的也是白跑。”

“这有什么牛的?”杨谦好笑地看看穆忻,“抓住一个就能抓住一窝,明摆着的。”

“你就那么肯定他们会招?”穆忻斜他一眼。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证据确凿,有的是办法让他招。”

“刑讯逼供?”

“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们那也不算刑讯吧,最多算体罚?再说有时候也是不得已啊,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强词夺理。”穆忻多少有些失望。

“真的。那是哪年来着,那个绑架案,要不是我们把绑架犯死揍了一顿,他肯定不会早早说出藏匿地点,再晚去两个钟头肉票就没命——偏偏绑了个有心脏病的,”杨谦吃完面条和西瓜,终于喘匀了这口气,舒服得顺势躺倒沙发上,眯起眼感慨,“还是家里舒服。”

穆忻觉得自己简直是鸡同鸭讲,便不再搭理他,转身进厨房洗碗。水流的哗哗声中,她一边洗碗一边有些走神:在周遭的人与事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前,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过理想化,还是这世界已经无药可救?

不过,不管生活中有多少不如意,却总归还是有那么三两分如意的——那个晚上穆忻终于有机会和杨谦一起看电视——这寻常人家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场景,对生活极其不规律的他们而言,已经不啻于是种享受。

两人窝在沙发里看当地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是TVB经典剧目《法证先锋》,杨谦躺在穆忻腿上,一边摸着媳妇儿的腿一边看着电视呵呵笑,被穆忻拍了不止一次:“手规矩点!”“安静点!”“不准笑!”

杨谦乐不可支:“媳妇儿你品位真奇特,现在都喜欢看科幻片了?”

“胡说八道,这是警匪片!”

“你想看警匪片?哪天来找我,我带你蹲守去,吃着饼干汗流浃背,在桑塔纳里闻臭脚丫子味,那才叫警匪片呢。这动不动测肝温,还拿那什么仪器找血迹指纹算什么警匪片啊!哎那盒油膏是什么物质?咱技术中队哪有这玩意儿!你没见技术中队那仓库里靠门口一堆全都是拿黄泥巴拓好的脚印子?查尸体死亡时间靠法医经验就够,哪还用测肝温这么麻烦?故弄玄虚,科幻片才这样。”

“你真俗气!”

“我这怎么是俗气呢,我这才是现实。你们女人就是接受不了现实,你上次还说人家技术中队的老周长得不像好人,不就是嫌人家长得不帅吗?我也没看出来电视里那黑土豆哪里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