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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35)

杨谦在探视时间将要结束时赶来,一进门看见褚航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然后才赶紧走过去和褚航声握手:“褚哥,谢谢你。多亏有你——我们上案子,没带手机。”

“不用客气,”褚航声理解地点点头,“如果你忙,我晚上在这里也行。”

“不用,不用,我请假了,已经很麻烦你了,”杨谦转身握住穆忻的手,“你好点了吗?”

“没事了,其实本来也用不着住院,哥偏说要观察一下。”穆忻仰头看着杨谦的脸,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少见的软弱表情。她紧紧攥住杨谦的手,想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那种感觉,就好像小船终于靠了岸。那一刻,穆忻知道,她其实从来没有跑偏过——她一直都知道,这里,才是她的码头、她的港湾,她选定了要系一辈子缆绳的地方。

褚航声,以前是哥哥,以后也只能是哥哥了。

或许有遗憾,但何尝不是一种庆幸呢?

那一晚,穆忻委实很幸福——褚航声走后,杨谦的照顾无微不至。他给她削水果、给她端水喝。水温刚刚好,暖和得像是心里的温度。他甚至给她端了盆热水来,要替她洗脚,被她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其实也真是这样,哪怕是夫妻,也总有一些温情是承受不住的。她知道他在乎她、对她好,也就足够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个幸福的人,而偶有瑕疵的人生,大约才是真的生活、真的婚姻吧。

是的,到这时,她能依靠的,可以依靠的,不是小时候朦朦胧胧喜欢过的那一个,而是无论什么境遇都仍然站在那里等着她的这一个——是在她面对警校艰苦的培训生活、面对陌生的一切而感到绝望和痛苦时,给她怀抱让她哭、帮她分析案例备考,甚至在每年必训期间给累瘫了的她洗袜子的这一个。

她想,兴许,一个女人一辈子也有两支玫瑰,但和男人不同的是,无论得到哪一支,都是归宿,都可以湮灭之前所有抓心挠肺的惦记。哪怕不是立刻,但激情敌不过时间。在这一点上,男人或许刚刚相反——一旦被时间磨到不耐,便会重新找激情。

☆、第七章:生活像把杀猪刀(3)

因为没有大碍,几天后穆忻就出院了。她顺理成章向市局请了病假,回家休养。

鉴于杨成林还在恢复期,穆忻也没敢说自己生病的实情,只说是感冒发烧,休息一阵子。肖玉华不太高兴,因为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病人,她忙不过来。穆忻当然也不喜欢肖玉华,但冲着杨成林的面子,冲着杨谦的情意,思前想后,终是忍了。也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免冲突,穆忻白日里没少帮忙择菜做饭洗衣服,到最后也不知道这是病假还是劳动课,只是一门心思想着不要让杨谦夹在中间为难,至于自己,好在心脏表现不错,没有再给自己添过麻烦。

倒是郝慧楠一听说穆忻病了就赶紧来探病,且用“风尘仆仆”四个字形容郝村长的到来毫不过分——郝慧楠进门的时候左手拎一筐鸡蛋,右手拎个西瓜,累得呼哧呼哧的,脸上都是汗,鼻尖上有一小块蜕皮,粉嫩嫩地露出里面的新皮肤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刚军训完的大学生,反正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挂职“村长”。

穆忻惊得什么似的:“你这是抗旱救灾去了?”

“我弄到了村村通资金,”郝慧楠很得意,“这一个月都忙着修路呢。”

“你怎么弄到的?”穆忻更惊讶,“总不会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说来也巧,我刚进村,我们镇里的一把手就换人了。新领导是从市里考选过来的,胆子大,也没什么裙带关系,还急于出政绩。听说我是全镇第一个女大学生村长,还特地来村里考察了一下。这人还不错,大约是因为刚当官不久,没什么官腔官架子,说话挺诚恳,一听我说缺钱当即就帮我想办法协调,”郝慧楠遗憾地咂咂嘴,“你说他怎么不早点来呢?早来一步,兴许我就不用进村了。”

“是啊,你要是不进村,还离张乐近一点,”穆忻也很遗憾,“从乡镇到村里那么远,怎么培养感情?”

“你想什么呢?谁要跟他培养感情!”郝慧楠不愿意了。

“张乐人挺好的,”穆忻尽忠职守,苦口婆心,“我听同事说他父亲也是资深警察,几乎没有犯罪分子能逃过他老人家的法眼。张乐自己也立过二等功,你知道二等功有多难吗?这又不是普通的嘉奖,还能轮流坐庄。”

“在我们乡镇政府,就算是嘉奖也不会轮流坐庄,”郝慧楠摇摇头,“千万不要以为我们领导会发挥高风亮节,把立功受奖的机会留给年轻人。那一个嘉奖年底能发三百块钱,三等功发五百,足够他们挤破头。”

“别扯那么远,说张乐呢。”穆忻埋怨地看一眼郝慧楠。

“你真就觉得我们合适?”郝慧楠笑了,“实话跟你说吧,我不能和张乐谈恋爱,原因有三。”

她迎着穆忻费解的目光,掰着指头解释:“第一,张乐比我还小一岁,我总觉得还是比我大点的好。第二,我不想一辈子留在秀山。你知道的,我还打算参加中直和省直机关公务员考试呢。如果我跟张乐好上了,结婚了,然后再考走……那不就等着两地分居?万一再有了孩子,我更没时间精力去复习备考。再说离开后视野开阔了,难免不会遇见更好的人选,难道真的就要早早把自己锁定在现在这个小圈子里?”

她略停一下,继续说:“第三,就算不考虑年龄、前途什么的,单说张乐这人的风格,有时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穆忻摇摇头,郝慧楠叹口气。

是啊,她是怎么认识张乐的呢?

开头其实很简单——自从郝慧楠发现附近一家驾校的学车费用比市区低很多,便动了“早学晚不学”的心思。好在学起来也很顺利,从体检、理论考试到倒桩,一路都顺利通过。只是到了路考的时候,向来有点顾头不顾尾的郝慧楠在第N次因为不慎把车停在公交车牌下或是路口五十米内而被教练骂得越发颠三倒四之后,渐渐生了要找人陪练的心。偏巧隔壁办公室的大姐和派出所副所长是两口子,热心解决困难之余还很有点要保媒拉纤的意思。于是顺理成章地就介绍郝慧楠认识了张乐,以及他的那辆破捷达。

那破捷达有多破呢?据郝慧楠形容,基本上所有玻璃都会晃,有缝的地方就有厚厚一层灰,空调、收音机全罢工,车座套被烟头烧了若干小洞,报纸、面包袋子、破旧警帽和领带扔得到处都是。张乐第一次来接郝慧楠练车的时候,据说红着脸把里面能扔的东西全都一股脑扔下车,一边扔还一边感叹“咦,原来这东西在这里”……

郝慧楠哭笑不得,但总不好直接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惊讶,索性就微笑着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任他收拾。可是这样看着也别扭,因为她发现张乐毫不在乎地把垃圾都扔在镇政府大门口的路边上。虽然隔着不过五十米就有垃圾箱,但张乐显然对此设备视若无睹。郝慧楠张张嘴,可最后终究还是没说话,由他去了。

等上了车,张乐开始认认真真地教,诸如什么“半离合”、“右转拐小弯、左转拐大弯”、“超车时等完整看见后方车头再并道”之类,详细得很。当中也不乏交规,比如“会车时看见某某标志要让行”、“某某标志是单行”……郝慧楠仔细记下,渐渐也觉得这个老师很敬业。

但,有些问题,总在当事人无心的时候暴露,却又被旁观的有心人铭记——某次练完车回镇政府的时候,刚好赶上镇政府旁边的大集收摊,来来往往赶集的百姓把一条马路塞得乱哄哄的。郝慧楠不敢开车,把司机位置让给了张乐。张乐开始时是按喇叭,收效甚微,索性踩着油门往前冲,一边手里拿着车里的喊话器喊“让一让让一让”……

郝慧楠皱着眉头,一直到张乐开车冲到镇政府门口才终于忍不住问:“咱们也没有公务在身,可以用喊话器吗?”

张乐愣一下,搔搔头,而后才挺憨厚地笑一下答:“其实没穿警服也不准开警车,不过咱们这里不是市区繁华路段,又很少有督察,平日里也就没那么讲究。”

郝慧楠又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张乐解释自己的意思——或许到这时她才发现其实哪怕是经过了多日来形影不离的练车,但他们仍然不熟悉——他甚至想象不到,她本来的意思压根与督察处罚没什么关系,她只是看见了那些避让警车的老百姓,才想要说:若没有公务在身,这样的特权算不算嚣张?

“穆忻,你告诉我,哪怕他工作出色、仪表堂堂,可环境的限制、个人的条件,哪一样能让我爱?”郝慧楠心平气和地问穆忻。

穆忻沉默了。

送走郝慧楠,穆忻返身进屋,迎面遇见肖玉华从厨房里出来,看客人走了,还状似热络地问穆忻:“你同学?”

“朋友。”穆忻简明地回答。

“真是在什么层次上就只能结交什么层次的人,”肖玉华感叹一声,“到了县城里,就只能和村长来往,这就是环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