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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40)

五分钟后,不出穆忻所料,直到褚航声在报社门口接到了穆忻,路口那辆黑色的车子才重新发动,直至消失。

一直用余光扫视身后的穆忻这才松了口气,苦笑着想:这算不算是两个警察间的斗智斗勇?

再转念一想:这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禽兽穿着制服,好人坐立难安,偌大世界、平安G城,可是,在这个夜晚,却没有能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地方。

除了褚航声。

他怎么可以总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又怎么可以……是她这样的有夫之妇走投无路时的避风港?

“有夫之妇”……咂摸着这四个字,穆忻一边跟着褚航声上楼,一边不由得苦笑。

褚航声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他只是像所有大哥应该做的那样,抱出客房的被子,端来一杯水,再把台灯的光调到柔和的亮度。在穆忻去洗漱的时候,他坐在客房的床边,内心矛盾了很久,想着自己到底该不该问穆忻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她是他的亲妹妹,他想自己一定会问的。因为如果他真是一个哥哥,绝不会忍心看妹妹一脸沮丧的表情却无动于衷。他应该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应该成为她在这个城市里的依靠,应该除了能给她一片逃避时的屋檐,还可以给她一个心灵的栖息处。

然而,他不是。

他只是她少年时代的邻家大哥,没有血缘,甚至应该避嫌。他们中间隔着的,或许不仅是身份的阻碍,还有十年的疏离。

他只能缄默。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还是站起身,顺手拍拍身边松软的夏凉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间,他看见靠在门边的穆忻——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或许是因为她步子太轻,也或许是因为他思考得太投入,他只是错愕地看见她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看着他。然而,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的目光中蕴含着几分悲悯?

褚航声迷惑了:这样的眼神,究竟是在悲悯他的孤独,还是她自己的逃避?

“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他,缓缓开口。

褚航声愣了——这句话到底该谁问谁?

“为什么你家的洗手间里连一点女性用品都没有——面霜、香水、牙刷,什么都没有。一个有女主人的家,怎么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穆忻盯着他,“别告诉我她没多少机会来这里住。就算是没有机会来住,也总该准备她的日用品……除非,你从没有打算让她来住。”

这问题如大石般砸来,褚航声闭一下眼,然后才抬头看向穆忻的眼睛。

“说吧,你过得好不好?”穆忻的目光比褚航声所能想象的要犀利得多,她咬咬下唇,重复,“你,过得好吗?”

“说不上好不好,”褚航声缓缓地答,“我们,离婚了。”

是穆忻意料之中的答案,但经由他说出的瞬间,穆忻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喀嚓”一声碎在了自己心底。

陈年的灰尘纷纷扬扬弥散开来,比想象中还要多的悲伤瞬间将她淹没。她不知道,那些悲伤,源于同情的自怜,还是不可挽回的擦肩而过?

那晚,她,或是褚航声,兴许都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续更开始姐妹们~~出版时再停更,眼下有多少看多少吧,大家别嫌弃~~

最近比较忙,想必有孩子的姐妹们会比较有体会,尤其是大姑娘两岁、小少爷四个月……俩孩子一起哭的时候真是一个大闹天宫啊……我最近还要交《纸婚》三周年纪念版的稿子(新书会加一个3-4万字的番外),还要交《同桌的距离有多远》(儿童文学,意林传媒暑期上架,要换书名)的再版修订稿……简直是千头万绪……有空就来更一下,不要催我……我分身乏术……噗……吐血遁去……

☆、第八章:突如其来的背道而驰(2)

早晨,穆忻离开时褚航声已经早早出门了。

她只来得及看见餐桌上的一张留言条:今天有雨,门口有伞。冰箱里有面包。我去采访,今晚不会回来。钥匙在鞋柜上,离开时记得锁门。

没有碰面,反而少了许多尴尬。穆忻手里捏着那串冰凉的钥匙,多少有些踌躇: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离婚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合适吗?

一边这样揣摩着一边从门后拿了伞,抬头看看窗外,果然天是阴着的。以前杨谦从来不在意天气,妈妈不在身边更没有人提醒她拿伞。她是因为习惯了“有备无患”的自我照顾,办公室里才永远常备雨伞和警用雨衣。借调到市局,因为是临时工作,所以这些备用品自然是没有的。好在,她再不注意天气,还有这样一张纸条。

穆忻的眼眶有些酸涩——这些关怀,少年时代都未尝有过,可是褚航声,这样细致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也会离婚呢?

想到这里时,穆忻突然苦笑——她有什么资格替褚航声惋惜?他离婚了,可是仍然有条不紊过着他自己的生活,事业仍然成功,房子干干净净。而她呢?她的婚姻还在,可是她不愿意回那个家。她看上去什么都有,稳定的职业、英俊的丈夫,快要买房子了,以后还会有车子、孩子……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在一步步往绝路上走?

她从没有想过,顽强如自己,从少年时代的困顿、父亲死后的凄惶中走过来,以为已经能扛得住所有悲伤,可这时,也会觉得绝望。

她不是一棵永远不服输的狗尾巴草吗?是平民家庭的女儿,向往宽裕的生活,有时候也会有脆弱的骄傲,用清高掩饰自卑,然而无论怎样敏感都从不中途放弃……她靠一路坚持才完成学业、顺利就业、养活母亲、经营婚姻,她怎么就至于走不下去?

可是……她还能怎样改变呢?

宽容的前提是遇见可以被宽容的人,原谅的基础是对方的无心之过足以被原谅,可是肖玉华,她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或许,肖玉华的动机不过是源于对儿子的无限溺爱——在她心里,她的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能配得上的姑娘本就不多;她的儿子不能受一点点的委屈,更不该跟这个下岗女工的女儿一起在穷乡僻壤受苦;她的儿子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只是想要抒发不平……她只是爱她的儿子,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不对吗?

……

从日报社的宿舍区到市公安局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穆忻想了一路,却仍然没有想明白。天气闷热,让人有说不出的憋闷。她抬起头,却找不到太阳在哪里。往办公楼里走的时候还听见旁边有人聊天,一个说“下雨后就会凉快一些了”,另一个答“赶紧下雨吧,这么又闷又热的烦死人”,穆忻还是忍不住想到:杨谦今天是否需要出外勤?他带伞了吗?雨衣呢?

整整一天,穆忻都在自己的座位前心不在焉。

她一直在想:要怎样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怎样才能弥补自己冲动之下与肖玉华的翻脸?

可是越想头越疼,她晃晃脑袋准备恢复注意力投入工作。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低头看看:居然是杨成林。

“穆忻吗?我是爸爸呀,你在单位吗?”杨成林的声音还是很和蔼,穆忻一下子就酸了鼻子。

“是,爸爸,我在单位里,”穆忻答一声,又忙补充,“我在市局。”

“我知道,我在市局门口,你出来一下好吗?”手机信号似乎不太好,杨成林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

“好的,我马上来。”穆忻急忙拿着手机往外走,出了办公楼才发现天居然阴得有点吓人,风刮得树枝乱晃。杨成林站在大门外的路边,一只手抬起来,挡住狂风大作中的飞沙走石,他的身影,竟似有点孤独无依。

“爸爸,快下雨了,有事咱们进去说吧。”穆忻几步迎上去,她没忘,杨成林也刚出院不久。

“不进去了,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杨成林咳嗽一声,“穆忻呀,我替你妈向你道歉。她这人并不坏,就是有时候嘴巴刻薄了点。我们就杨谦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在乎什么钱不钱的,反正这东西本来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说不给儿子给谁呢?你妈就是拗劲儿上来了,犯小心眼儿……”

“我知道,爸爸,”穆忻眼眶一酸,“我也不对,再怎么说都不该发脾气。您放心吧,忙完这两天我就回家。前阵子请病假,耽误不少工作。”

“那宿舍你住得还习惯?”

“习惯,都在大院里,也安全,”穆忻仰头看看天,有点担忧,“天阴成这样,怕是雨小不了,爸您快回去吧。您带伞了吗?”

“带了带了,”杨成林见穆忻的态度通情达理,也松口气,笑着拍拍自己身上的包,“你放心吧,我这就走了。我来的时候都看好了,88路车青年公园门口转区间车,终点站就在家门口。”

“马上就要下雨了,坐出租吧。”穆忻急忙道。

“没那么快,看天色还有阵子才能下雨。再说夏天的雨一阵子也就下完了,不会下太久。”杨成林笑眯眯地挥手告别,穆忻百感交集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大风渐起的阴天里显得太清瘦。穆忻蓦地心软,因为她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这个老人,该是多么珍惜自己的孩子,珍惜这个家,才会来这里,做这个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