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79)

穆忻的头顿时“嗡”地涨了两倍大!

“电视上说是东部,我也不知道他去不去东部,可是他手机打不通”……苏桂芳努力想要镇定,“忻忻你能来一趟吗?我和你叔叔都在报社这儿。”

“我马上到。”穆忻放下电话就出门。彼时她住团市委宿舍,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她和权益部一个未婚女孩子合住。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女孩子和男朋友在门口依依惜别,穆忻低头匆匆走过,心里只觉得有一团焦虑、恐惧、后怕的情绪堵着,堵得鼻子都发酸。

直到坐上上出粗车,看着城布里的万家灯火,穆忻下意识地摸一摸自己耳垂上那两颗璀璨晶亮的水晶,第一次觉得它们如斯沉重,直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忍不住难过的想:褚航声,我很久没见你了,如果你回不来,就算我不扔掉属于我的一只结婚戒指,你是不是也再没有机会看我戴上它……

一路胡思乱想着到了褚杭声家门口,刚一敲门,苏桂芳就从里面把门打开,看见穆忻的时候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紧拉住穆忻的手,把她拉进屋。

穆忻跟坐在屋里皱着眉头的褚航声父亲打个招呼,着急地问:“跟大使馆联系过了吗?”

“打过电话了,让等消息,”苏桂芳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穆忻,“他告诉过你要去哪些城市吗?

"没有。”穆忻难过地咬住下唇一一是真没有,她到这时才开始后海,为什么一只不和他联系?为什么对他一年来的生活漠不关心?虽然她经常会想起他,可是内心里复杂的感受此起彼伏,让她每次想要跟他联系时都总还是作罢.其实他没错,他也不该来承担本应该厉干地的太多压力.她都不敢想,夜深人静的时候,褚肮声会不会想起她,会不会觉得难过?

穆忻低下头,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接过苏桂芳递过来的一杯水,走到客厅一角打开电脑,登陆自己的~可是,那里也一片寂静。

她似乎到这时才发现: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在QQ上给她留言了,短信也越来越少,

那个夜晚就在这种焦急与懊悔中慢慢走过,当淸晨的第一缕光出现时,穆忻从电脑前抬起头,转一下僵硬的脖子,回头看看一直都紧紧盯着电话机的苏桂芳,继续劝:“阿姨,你们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我呢,我向单位淸过假了。”

褚航声的父条深深叹口气,终于站起身,拍拍苏桂芳的手:“去睡吧,不然孩子没事儿,再把你累倒了,也是天下大乱。”

苏桂芳这才起身跟丈夫进了卧室。.穆析看着二老的背影,心里又冒出一阵难以遏制的难过。

可是,直到老两口短眠后醒来,苏桂芳顾不上整理头发就急急忙忙冲到客厅问;“有电话吗”,迎接她的,还是只有穆忻疲惫的表情——她迟缓地抬起头,慢慢地摇头。

苏桂芳失望地坐倒在沙发上,她掩上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哭。穆忻起身去洗手间第无数次用冷水洗脸,还听见堵航声的父亲在她身后安慰老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穆析闻言鼻子一酸,有透明液体“吧嗒吧嗒”地就落进盥洗盆

这一天,时间迟缓得好像凝滞一样。

中午所有人都没胃口,穆忻自己也全无食欲,但看看褚航声的父母,还是起身厨房煮了几碗鸡蛋面端过来,算是凑合了一顿午饭。下午三个人继续守在电视机前,频道一直固定在央视新闻频道,看镜头里铺天盖地全都是水海啸以难以想象的威力冲击城市,瞬间淹没房屋、农田、道路,在奔驰的汽车后呼啸尾随,让人眼睁睁看着建筑物坍塌、髙压电线短路,火光冲天,不知多少条人命眨眼就被吞噬……

这不是一个国度的灾难,这是人类的灾难。

穆忻看得全身发凉,她都不敢想万一堵航声真的遇难,她要怎么办?哪怕她曾经害怕他站在自己面前,害怕他来要一个结果,但如今,想到这个人或许再也不会来了,她突然发现前路一片苍茫一原来,有人可以爱时,哪怕无法爱,但总有方向在。就好像旷野中的北极星,再遥不可及,都是路标。而设若这颗星辰陨落,无涯荒野中,何处是归途?

三天里,能打的电话都打过了,关心问询的电话也接了不少。网上陆续开始出现一些报平安的信息,唯有褚家的三个人好像困在孤岛上,焦灼等待,却杳无音信。苏桂芳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一老太太的心脏本就不好,到第三天不得不吃了速效救心丸躺倒在床上。

看着苏桂芳有气无力的样子,穆忻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当她少年丧父、青年失婚,且眼睁睁见过杨谦的离去、肖玉华的失常后,她早就从对自己“命不好”的感慨转化为对“人生短暂”的恐惧。换言之,在人生的棋局上,她已经输了太多次,早就没法计较自己所执的是黑子还是白子,唯剩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她对杨谦的歉疚共存。那点勇气好像是—个执拗的声音,每日里劝说她往前走、务必往前走,生命那么短,既然已经错失过一次,何必再添新的遗憾?

?这种劝说,竟有它的道理。

当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尽管失望了太多从,但穆忻还是一秒钟都没耽误,跳起来就扑到沙发边的角几上去接电话,因为扑的太快,腿撞在茶几上都顾不得疼,只是着急地对着话筒喊:“喂?”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钟,终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语调里有惊讶、有疑惑:“忻忻?”

穆忻的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了,这时褚航声的父亲紧张地凑过来:“航声吗?他没事吧?”

听见说话声,苏桂芳也从卧室里挣扎着爬起来,着急地问:“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你没亊吗?”穆忻吸吸鼻子问。

“我没亊,”褚航声的声音那么温柔,“你们吓坏了吧?”

“知道我们会害怕你现在才打电话,没事不知道早点说吗……”穆忻抹眼泪,余光看见老俩口齐齐松口气,赶紧说一句“你稍等”,把听筒递给一脸焦急的苏桂芳,听她迫不及待地问儿子:你怎么样了,怎么一直没消息?住在哪里,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没生病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可以直接回家吗……

直到挂了电话,苏桂芳转过身,看见自己身后的穆忻,才后悔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忘了让你们再多说几句了!”

穆忻脸红了,老两口脸上却终干浮现出多日不见的笑容。

不过好在不久后,随着网络通信的逐渐恢复,省报上开始出现署名“褚航声”的日本地震专题报道。因为这些报道。穆忻终于感受到他越来越强烈的存在感——他在被抢购一空的便利店里买膨化食品。他在崎岖泥泞的公路边吃压缩饼干,他在灾后废墟中看见—帧全家福……以及他的QQ签名:在自然面前,生命何其脆弱;幸而活着,才来得及。

办公室里,穆忻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想:他说的“来得及”,和她理解的,应该是同一个意思吧?

她抬头看窗外,因为是一楼,能淸楚看见不远处花坛边姹紫嫣红的那片花儿——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她站在秀山的翠绿树影间,期待着有那么一天,可以和杨谦一起回到城市里,过“干五休二”的规律生活,不再提心吊胆,不再晨昏颠倒;可是,也是在春天里,繁花绽放的时候,她能给杨谦送去的只有塞碑前大朵的白菊,能给肖玉华留下的也只不过几包松软的点心或是应季的衣裳……她印象中的春天,因为一场又一场的“倒春寒”而料峭无比,她险些忘记了,或许,最大的幸运,不过是我们还活着。

因为活着,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样发呆的时候,面前的QQ对话框震动一下,扯回她的神智。只见他刚好上线,正发了消息来问她:我大约一周后回国,你会来机场吗?

穆忻看着电脑屏幕,唇角绽放一点浅浅的笑意,少许的迟疑后,她轻轻点击鼠标,发送了一个笑脸的图案。

然后没想到,团市委的临时安排完全打乱了穆忻的计划--就在褚航声抵达G市的前一天,穆忻接到通知,将代替腿疾复发的宣传部长去青海参加一场现场会,并探望本省在当地支教帮扶的志愿者们

无奈,临行前,穆忻只能给褚航声留言:对不起,我得出差去青海,不能去接你了。

褚航声过了很久才回复:那么,等我i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在回G城看你吧。

穆忻看着电脑屏幕微笑,许久以来,她第一次萌生了要给褚航声打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的冲动。考虑到通讯不便,终究还是作罢,只是在QQ上刘璇近几日国内天气预报的内容,倒是苏桂芳得到消息后专门打来电话,一面为儿子将要平安回国兴奋不已,一面又为“小两口”不能见面而念叨这表示惋惜

末了,苏桂芳照例一千一万次地问:“忻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登记结婚?”

穆忻微微沉默一下,只答:“等哥会阿里再说吧。”

苏桂芳是聪明人,听到这个答案只在心里叹口气,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