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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20)

顾小影也笑了:“别扯那么远,这不是说你吗?我知道有些事我不该说,可是桑离你都快要三十岁了,古人说‘三十而立’,对女人来说就算不立业,也要立家吧?向宁不会回来了,沈捷就算回来你也未必肯要他了,只有南杨还在原地等你,你如果有心,就考虑一下人家。”

“再者,”她顿一顿,“你别怪我不讲分寸,我还是得说,你有时间就回家看看吧,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还真能一辈子不见面?”

她那么恳切,也是罕见的郑重:“桑离,除了你刚刚提到的这个人,还有你那群只能把你当老板的侍应生,那么大又那么远的一个城市里,你不孤独吗?”

像有什么,如一道光,顷刻就劈穿灵魂深处浓重的雾霭:那些寂寞,那些凄凉,那些如尖牙小兽一样噬咬着她生命的孤独,在这个阳光晴好午后,因为顾小影的一席话而铺天盖地涌来。

桑离无力地靠坐到沙发上,手中无意识地擎着小小的咖啡勺,手机里传来顾小影的叮咛:“所以,桑离,找个男人结婚吧。再找个兼职,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少喝咖啡,多喝蜂蜜水,健康又养颜……”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小影还是那么唠叨。可是桑离的心里如此温暖—这世界上,坚持十年如一日,肯对她唠叨的,除了南杨,也只有一个顾小影了吧?

不过,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到”?

终于聊天完毕,桑离放下手机刚准备继续看动画片,就惊讶地看见YOYO一蹦一跳地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穿浅色衬衣的马煜。桑离看看表:十点半,这两个人都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忙吗?

“桑离,”YOYO开心地叫,“我有礼物送给你。”

桑离看看YOYO,又看看马煜:“今天不用去幼儿园?”

马煜低头摸摸女儿的脑袋:“今天开亲子运动会,YOYO的项目是上午的,YOYO自己讲,你拿了第几名?”

“第一名!”小女孩很骄傲,“我和爸爸一起参加的,他说我猜,我们猜到的最多,所以是第一名。”

马煜补充解释:“我形容卡通人物,她来猜。”

YOYO很自豪:“爸爸好厉害的,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那些人物,苏诺飞的爸爸都把鸭子小翠当成小鸡了,我爸爸就告诉我‘一只呱呱叫的、会游泳的、黄色的、扁嘴巴的’,我就知道是小翠!”

桑离“哦”一声,笑着看马煜:“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卡通人物?”

马煜也笑:“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这城市每年的动漫展都是我的策划。”

“原来是学以致用。”桑离赞叹。

“我有礼物,我有礼物!” YOYO不能忍受大人们对她的忽略,摆手吸引桑离的注意力。

“什么礼物?”桑离笑着看YOYO。

YOYO伸出另一只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手里抓着一只小巧的Hello Kitty,笑得很开心:“送给你。”

“真可爱!”桑离接过来。

YOYO急忙加注释:“是我最喜欢的猫咪哦。”

桑离笑了:“谢谢。”

她把玩一下手里的玩偶,再看看YOYO灿烂的笑脸,想了想,挥手叫过服务生。

“把那个会说话的Hello Kitty取过来,谢谢。”桑离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

穿着白衬衣、黑背心的小伙子点点头,走到门口取下自开业之日起就一直放在那里的Hello Kitty,擦干净后递到桑离手里。YOYO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眼睛盯牢Hello Kitty,再不看其他地方。

桑离把Hello Kitty放在YOYO面前,微笑:“送给你。”

“为什么?”YOYO像个小大人一样先表示质疑。

“因为你把你喜欢的东西送给我,所以我要把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啊。”桑离说。

YOYO看看服务生,又看看桑离:“可是上次他说这是老板的朋友送的。”

桑离伸出手,把YOYO抱起来坐进自己怀里,感觉小姑娘软软的、光滑的皮肤碰触到自己,心里突然涌上难以名状的忧伤、疼惜或是幸福。

她揽住YOYO,答她:“我就是老板,所以我说了算。”

虽然早就觉得这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亲耳听到她这样说,马煜还是吃了一惊。

YOYO却不会思考那么多,她只是直接表达出自己的快乐:“真的?谢谢你!”

她一手抱着Kitty猫,一手搂过桑离的脖子,狠狠亲了桑离的脸颊一大口:“我喜欢你,桑离!”

桑离愣一下,马上笑出声。她低下头,眼睛笑笑地看着YOYO:“我也喜欢你,囡囡。”

YOYO愣住了,几秒钟后,她的大眼睛里就掉出泪水,紧接着“哇哇”大哭起来。

桑离有点手足无措,马煜从最初的惊怔中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抱过YOYO,可是她死死抱住桑离不松手,一时间整个咖啡店里都响彻着小女孩嚎啕的哭声,乱得很。

直到YOYO从嚎啕变成抽噎,桑离才听清YOYO把脸伏在她耳边,叫她:“妈妈、妈妈……”

记忆里好像电光火石闪过,桑离惶惶然抬头,只看见马煜沉重而哀痛的表情,他微微皱着眉头,无奈地看着桑离怀里的女儿,两只手攥成拳,垂在身体两侧。桑离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女孩,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如果自己肯回头,或许也会有这样的一个小女儿,全心全意依偎着她,叫她—“妈妈”。

有尖锐刺痛自心底蔓延而上,桑离下意识地紧紧手臂,把YOYO圈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小声说:“YOYO不哭,妈妈在这里……”

YOYO终于睡着在桑离怀里,马煜从桑离怀里接过YOYO的时候,桑离觉得自己的右腿已经失去知觉。

马煜想要抱YOYO回家,桑离阻止他:“外面下雨了。”

马煜看窗外,果然,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气顷刻间已经暗下来,雨打在窗外的树叶上,发出“唰唰”的响声。

桑离想了想,招呼马煜:“去我家坐坐吧。”

马煜点点头,只见桑离用手撑住桌子站起来,微微一指店里靠近吧台处的角落:“从里面走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的腿—”

话音未落,只见桑离快速低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裙子,然后抬起头来,笑着说:“没关系,坐久了,腿有些麻。”

马煜歉意地笑笑,抱紧怀里的女儿:“YOYO越来越沉了。”

桑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穿过咖啡店的工作间走廊,马煜看见尽头是一段上楼的楼梯。桑离走在前面,步伐有些僵硬。她抓住楼梯扶手,借力一步步往上走。马煜跟在后面,觉得这个女子越发像个谜。

桑离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洁净。

是真的干净,可是干净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没有烟火气息。

在桑离的指引下,马煜把女儿轻轻放在客房的床上,桑离拿来小薄毯,轻轻覆在YOYO身上。开始的时候YOYO睡得不沉,迷糊中偶尔还抽抽鼻子,桑离看见了,伸出手,轻轻抚抚YOYO的额头,把一点散乱的头发拨到旁边去。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目光那么温柔,几乎令马煜觉得,他们就是一家人,而YOYO就是桑离的女儿。

过了一会儿,见YOYO真的睡着了,桑离才和马煜一起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关上门。

桑离让马煜在客厅坐下,自己去厨房冲茶。一转身的功夫却看见马煜也跟了过来,他站在她身后,四下环顾这个有着几乎所有的烹饪器皿,却几乎没有一点油烟的厨房。

桑离随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除了微波炉,似乎所有器具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哪怕就是料理台上都没有丝毫的水渍。

她忍不住自我解嘲:“或许我应该把自家的厨房改成瑜伽房。”

马煜纳闷:“你每天都在哪里吃饭?”

“楼下。”她答得干脆利落。

马煜看她:“不腻?”

桑离笑笑:“哪有什么腻不腻,吃什么不一样?”

马煜不赞同:“当然不一样,就算楼下是自己的店,可是哪有坐在自己家里热热闹闹吃一餐家常便饭来得舒服?”

桑离看看马煜:“你有YOYO,才会觉得热闹,可是你看看我这里,除了我自己,还有谁?”

马煜不作声了,其实那一刻有句话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他想说“还有我”。

可是,到底还是有些造次。

这时候水壶响了,桑离取过一只小巧的紫砂壶,将热水注入已经撒了茶叶的壶里。马煜看过去,发现那茶壶看上去普通,然而细看又极精巧,圆鼓鼓的,颇为可爱。

见他好奇的样子,桑离一边泡茶一边解释:“这壶以前是一个朋友的藏品,后来因为不赞成我总是喝咖啡,所以才送给我做礼物。他喜欢紫砂壶,给我讲过‘曼生十八’的典故。说的是清朝一个叫做陈鸿寿的金石名家设计了十八款茗壶,然后根据他的别号‘曼生’,命名这十八款茗壶为‘曼生十八式’。”

她提起小巧的赭红色茶壶:“这一款就仿的是其中的圆珠壶样式,传说真品上刻着八字铭文,叫做‘如瓜镇心,以涤烦襟’。他送我这壶的时候正是我人生中最浮躁的一段时间,他希望我能冷静从容,不为俗事烦恼,可惜,我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抬头笑笑,将托盘和茶壶端到客厅茶几上,在沙发上落了座,扬手倒茶。袅袅茶香飘散开来,马煜看着对面沙发上的女子,觉得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