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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22)

他读了硕士又读博士,然后进一间大公司,说是要积累经验……他的承诺时常在越洋电话里重复,可是他自己都知道,这种承诺渐渐变得多么没有力量。

艾宁宁的清脆笑声,渐渐变成强颜欢笑,再后来,她不笑了,她说:马煜,我等不下去了,我们分手吧。

她还说:对不起,我的爱都耗尽了,现在,就算你回来,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

那年夏天,马煜辗转听老同学说艾宁宁要结婚了,丈夫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对她很好。

得知这个消息那天,马煜第一次喝醉酒,而且醉得很厉害。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枕边那个女子,居然是自己同校的小师妹。她叫舒妍,也是中国人,德语名字Shania,她爱了他很久,可是他总是不肯接受。

马煜自认是个负责的男人,他就这样开始了和舒妍的爱情,三个月后她发现怀孕,他便与她结婚。他不爱她,可是他会对她很好,对他们的孩子很好。

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四年,在他们的女儿YOYO快要满四岁这年,他们离婚。因为舒妍终于还是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午夜梦回,喊的都是别人的名字。甚至,最可悲的是,就连最情不自禁的时候,他喊的,都是Emma。

Emma,艾玛—艾宁宁和马煜。这是马煜为艾宁宁取的德语名字,艾宁宁很喜欢,规定马煜每天都要这样称呼她。久而久之,马煜就习惯了在电话那边一遍遍的唤:Emma、Emma、Emma……

渐渐,这个名字变成一个口头禅,习惯得就好像放在嘴边的一个感叹词,稍稍动情便会脱口而出。

所以,那个有着艾宁宁的城市从此成为马煜的禁忌。他从来都不回去,因为他害怕,害怕那些旧日的景致,害怕那些熟识的人,害怕听见任何一点与艾宁宁有关的事。在此之前,他本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软弱而废物的一个人。也或许,只在这段爱情面前,马煜弄丢了自己全部的冷静、理智、自信、矜持……

电水壶发出蜂鸣声,桑离站起身走进厨房,把热水倒进保温瓶里。这样做的时候,她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艾宁宁”这个名字—她读大学一年级那年,那个连眼角都含笑的女子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大家好,我叫艾宁宁,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大家的公共外语课老师。在我的课堂上,大家可以吃东西,可以喝饮料,出门不需要举手,随时可以插嘴,哪怕是反驳我的观点。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在我的课堂上,无论你说什么,都请用英语。”

桑离一边回忆,一边有点机械地往茶壶里灌水,直到灌满了溢出来,烫到手,她才“呀”一声扯回自己的理智。马煜急忙从客厅走到厨房,看她正在甩手上的热水,一把拉过她,把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然后问她有没有药膏,又找出来一点点细致地帮她涂抹。

他一边涂一边笑她:“桑离你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活的?你能健康成长还真是个奇迹。”

桑离看着他,他蹲在她面前涂药膏,他的头离她那么近,头发乌黑,呼吸间都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味道。桑离突然想到,马煜一定不知道后面的故事,他的同学、艾宁宁的同学,或许都没有把故事的后半段告诉过他。

想到这里,桑离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全身有些发冷。

可是,眼眶却又湿湿的,发烫。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马煜说,他爱过的艾宁宁有着怎样讨人喜欢的外表与内心,大学里公共英语课只设两年,艺术学院的学生也极不重视英语,可是因为艾宁宁,那一年音乐、戏剧、美术系的学生出人意料的大面积通过大学英语二级考试—虽然和其他学校相比仍然很逊,可是在当时政策下,这足以让艺术院校的毕业生顺利拿到学位证。

她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虽然执教时间不到六年,却赢得了很多学生的爱戴。她离开的时候,许多学生从外地赶来,只为给她献一束花。

据顾小影后来形容:那是一场肃穆而又深情的追悼会,那个躺在花丛中的女子,病容憔悴,却神态安详。

艾宁宁,在马煜回国前不久,死于淋巴癌。

关于这些,还是不要告诉马煜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滴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来。灼热的液体滑落在马煜胳膊上,他一愣,抬头看桑离,问:“很疼吗?”

桑离摇摇头,她怔怔地看着马煜,也似乎透过马煜端正的眉眼又看见了一些常人所猜不到的旦夕祸福。她从马煜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发现涂了药膏后似乎真的减缓了疼痛。

她低下头,轻声说:“马煜,你信不信,艾宁宁她会很幸福?”

马煜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他愣一下,缓缓道:“我信!”

说完这句话,他伸出手,把眼前面容哀伤的女子揽进自己怀里。

桑离没有拒绝。她轻轻伏在马煜肩膀上,在他耳边,仿似呓语:“多巧,你爱的人叫艾宁宁,我爱的人叫向宁,姓虽不同,名却相同。”

一行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来。

桑离闭上眼,似乎能够看到昔日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已经好像小人鱼的泡沫一样,碎在记忆的海底。她低声哭泣着,好像要把这几年攒下的所有泪水都哭出来,而马煜不说话,只是揽住他,轻轻拍她的背,温柔得就好像适才她哄YOYO的那样。

桑离终于在马煜的怀抱中渐渐变得心安。

她抽噎着发现,马煜身上有种干净的气息,就像向宁一样。

可是,向宁你不肯陪我了。

尽管,我还清楚地记得大学时代的那些痕迹:开学那天晚上的茉莉花海、无数个想你的夜晚里皎洁的月光、化妆舞会上十二点钟响之后你轻轻印在我额头上的一个吻……

我是带着这些记忆长大的,你知道吗?

因为拥有这些记忆的缘故,我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少女时代有多么辛苦。

哪怕没有妈妈,哪怕被人骂,哪怕被爸爸打—对我来说,这些不过只是一种经历,会记住,但不一定会有刻骨铭心的痛感。

只有你,只有我想起你时,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不是没有尝过幸福的滋味,而是你曾经很幸福,可是后来,幸福不见了……

(B)

幸福正式以“爱情”的名义开始的那天,是桑离大学生活的第一天。

那天,向宁带她报到,带她去领生活用品。一路上,他始终牵着她的手—卓尔不群的男孩子和漂亮脱俗的女孩子,这样的组合在哪怕是见多了帅哥美女的艺术学院里,也依然是一道风景。

向宁对女孩子们来来往往的好奇目光视若无睹,桑离则是用了很久才克服自己的羞涩,不再脸红。她知道向宁是在用这种方式宣扬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长大后会觉得这是幼稚的行为,可是天晓得,那时候,这样的幼稚曾令我们多么幸福。

也是那天傍晚,在安置好所有行李后,向宁便与桑离一边聊天一边绕着小小的艺术学院散步,一圈又一圈。

其实,艺术学院的校园真不是个适合谈恋爱的地方—因为太小了。

两栋教学楼、一栋琴房楼、几间练功房,而后就是学生宿舍楼和教师公寓楼。校园内是单行道,进校门右拐,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走。待你沿这条道路依次参观完以上楼宇之后,你会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转回到校门口—顾小影曾经形容说“这哪是大学校园啊,还不如一个高中大”,其实不算刻薄,反倒很贴切。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艺术学院的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并不多。到晚上时,桑离和向宁并肩走在夜幕四垂的宁静校园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甚至都会造成一种错觉:觉得这是在海边,是在桑离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里,是寂静的街道上,偶尔有人走过,也不过是不相干的路人。

然而,向宁对这个校园毕竟是比桑离熟悉得多。也不记得是绕到第多少圈的时候,恰好走到教师公寓楼的西侧,向宁突然拽紧桑离的胳膊,闪进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篱笆门里去。下一秒,桑离愕然地看着四周青葱的灌木、高高的树,问向宁:“这是哪里?”

向宁笑笑的:“这是我小时候用来躲我妈的地方。”

他比个手势:“这边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桑离的好奇心顿时膨胀起来,当即跟在他身后往灌木丛深处走。走了没几步,就发现地上有几个大大的花盆,向宁绕过花盆,继续沿窄窄的砖石小径往里走。桑离打量一下周围,发现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空气中也漫溢着青草与泥土气息的芳香。桑离深吸一口气,抬头,却恰好看见四周黑黢黢的树影,有些害怕,便下意识地攥住了向宁的手。

向宁回头,微笑地看看桑离,反手握紧她,往前走几步,直到越过一片貌似苏铁的植物才停下,而后指着面前一片蔚为壮观的花盆对桑离说:“看!”

桑离越过向宁的身侧,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茉莉花!

初秋的风轻轻吹过来,带来茉莉花清新淡雅的香,桑离整个看呆了。

过了好久,才晓得问向宁:“天啊,从哪弄来这么多茉莉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