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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27)

然而,舞台毕竟曾是桑离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她略一分神,便又很快集中了注意力。钢琴伴奏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桑离冲她微微笑着点点头,女孩子的指尖顿时流淌出美妙的前奏。

是舒伯特的《鳟鱼》。

音乐里,一群轻快的鱼儿在水中畅游,可是渔夫却要将其捕捉。桑离轻轻松松便唱出鱼儿的欢快与形势的危急,自然的肢体语言与生动的表情几乎就令人完全沉入那小溪边先愉悦舒缓,再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的眼神明亮,在灯光照耀下全身都焕发出奇异的光彩,马煜愣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舞台,屏住呼吸,好像唯恐打破这样的一个梦,唯恐梦醒了,便再也见不到这个与往日不同的、神采飞扬的桑离。

他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角含一点笑容,手臂微微展开,目光好像正随着眼前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在运动,她的声音俏皮,用德语唱到:“明亮的小河里面有一条小鳟鱼,快活地游来游去,像箭儿一样。我站在小河岸旁,静静的朝它望,在清清的河水里面,它游得多欢畅……”

然而渔夫来了,危及四伏,她的眼神也紧张起来:“那渔夫带着钩竿站在河岸旁,冷酷的看着它,想把鱼儿钓上。我心里这样期望,只要河水清又亮,他别想把小鳟鱼钓上岸……”

渐渐,却沉重而惋惜起来:“但渔夫不愿久等浪费时光,他赶忙搅浑河水,我还来不及想,他已把小鳟鱼钓上岸,我满怀激愤的心情看小鳟鱼上了当……”

一点点俏皮又惋惜的收尾,一个浅淡美好的微笑,她微微弯腰鞠躬,谢幕。

几秒钟沉寂后,酒吧里响起热烈而又秩序的掌声。桑离想要到台下休息,可是侍应生递过来小纸条:请再唱一曲吧。

龙飞凤舞的笔迹,看得出是匆促而就。桑离循侍应生指出的位置看过去,暗影里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过她却能看到舞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人们的表情很真诚,掌声节制却也热烈。她想了想,点点头,转身走回到舞台上,这一次,是《我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之仪在北宋年间写下这首《卜算子》,虽没有华丽的词汇,却有巧妙的构思,回环叠韵间,一个女子的翘首以盼已跃然纸上。近千年后,一个叫黎青主的革命者为这首词谱了曲。他是个优秀的作曲家,巧妙地借这首古代的爱情词寄托了对殉难者的追思与对崭新明天的向往。桑离深谙这首歌曲的意境,在深情中融入坚定,在哀伤中融入悲壮。

小小的舞台上,寂静得没有任何多余声响的空间里,只有这个女子,她用她全部的爱与力量在唱歌。她面容悲戚,然而坚定从容,她的两只手交叠着,轻轻护在胸前,似在看着远处唱:“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当最后一个音符收起,坐在前排软沙发上的人们已经陆续站起鼓掌,桑离收回目光,看见眼前面带赞许地看着自己的人们,突然觉得这样的谢幕和之前自己站在盛大歌剧院里的谢幕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舞台不够宽广,或许人群不够密集,然而,同样真挚的掌声告诉你—真正爱音乐、懂音乐的人是不会欺骗自己的耳朵的。且,在好的歌声面前,也不会欺骗自己的心。

原来,能为真正爱音乐的人唱歌,并获得他们的嘉许,那是生命中最单纯的幸福,与舞台的大小、观众的多少并没有多么本质的联系。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绕了这么大的一圈,甚至付出几乎整个青春为代价,才弄懂。

掌声里,桑离的眼眶湿润了。

只是,恍惚中,她听着掌声的余韵,忍不住想:向宁,你还记得我吗?

就像歌里唱的: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如今,没想到我住在了长江边,每天都可以喝到长江水了。而你呢,你在哪里?你还是否还记得那个叫桑离的女孩子,以及我们一起走过的好时光?

(B)

那是桑离这一生,最好的时光。

那段时间,隔着几百公里的路途,桑离和向宁的爱情没有搁浅,反倒更加热烈。随着网络渐渐开始普及,他们的联系方式在电话、写信之外,又加上了电子邮件。距离,在这时压根无法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最有趣的是,向宁每晚的查岗几乎快要成407一景—逢电话响,女孩子们便嬉笑着喊桑离:“桑离,你向宁哥哥找!”

末尾的那个音调,一拐一拐的,绕成一小个华彩乐段。

向宁打电话的时候通常也要忍受寝室里几个人的恶意骚扰,桑离说话说到一半,便听到电话那边有男孩子在捏着嗓子喊“向宁!”,桑离先是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会听见“啪哒”或者“咣当”的响声,继而是男生咆哮“向宁你给我等着”。

桑离下意识问:“什么声音?”

向宁若无其事地答:“没什么,我把老三的枕头扔过去了,他没接住,掉地上了。”

还有的时候则真的有女孩子的声音,也是开朗的笑声,在旁边喊“向宁,你给谁打电话啊”,向宁会笑着赶人:“去去去,尹遥你们安分点。”

桑离很好奇:“是谁啊?女生?”

向宁笑嘻嘻地问:“小离,你吃醋啦?”

桑离很惊讶:“啊?我为什么要吃醋?”

她答得那样光明磊落、理所当然,向宁很挫败:“我很抢手的好不好?”

桑离抿嘴笑:“我知道呀!”

向宁很无奈:“那你好歹表现得紧张点啊。”

“可是我知道你只喜欢我啊,”桑离很坦然,“就像我只喜欢你一样啊,哥哥……”

“哇”—话音未落,407的女生们纷纷做呕吐状,顾小影在对面床上躺着,举起一只貌似僵尸的惨白手臂,气息虚弱地说:“桑大姐,拜托你含蓄一点好不?”

蔡湘则从桑离上铺垂下头来,刚洗完的长头发也一起垂下来,好像《午夜凶铃》里面的贞子,吓了桑离一大跳。

桑离刚想伸手把面前的鬼脑袋摁回去,就见蔡湘笑得贼眉鼠目地:“桑离不要诱惑你向宁哥哥,男人的定力是有限的。”

桑离咳嗽一声,试图掩盖蔡湘的火爆话题。可是向宁已经听到,在电话那边低笑。

桑离还没等说什么,就见穆忻笑眯眯地盘腿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桑离问大家:“哎,你们说桑离和她的向宁哥哥进行到哪一步了?”

顾小影回答问题很踊跃:“B!”

蔡湘哈哈大笑着高声答:“C!”

穆忻转转眼珠,晃晃手里的杂志道:“我也觉得是C。”

桑离气结,举着电话问:“各位姐姐,有没有D?”

顾小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速度太快险些撞了脑袋,瞪大眼睛道:“天啊,真是D?”

她东看西看,然后故作惊恐地问桑离:“孩子呢?孩子藏哪儿了?”

“顾小影……”桑离咬牙切齿,就听见407一片翻天覆地的笑声,向宁终于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他还打趣她:“小离,D太远了,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他话音未落,桑离又听见他那边有女生尖叫:“天啊,谁是D?向宁,是你女朋友吗?啊!魔鬼身材啊!”

向宁也不放下话筒,直接扭头骂:“尹遥你可以出去了,出门右拐是盥洗室,去把你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清理清理。”

女生哈哈大笑:“向宁,你脸红什么!”

……

一个混乱的晚上第N次上演!

随后不久便是岁末—那年,恰是二十世纪最末一天与二十一世纪第一天的交汇点。

真是个大日子呢—想想吧,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人生最美好的大学生涯中经历一次世纪之交的!

于是,从十二月初起,艺术学院的校园里就开始张贴各式各样的海报:美术系师生舞会、设计系集体泡吧、戏剧系小剧场狂欢夜、电视系Cosplay影像奇幻之旅……最后,院学生会的公告栏基本成为了各系学生会斗智斗勇、展现自家才华的大秀场,直让人眼花缭乱。

最初,桑离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因为她一向都是很不热衷于集体活动的一个人。对她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唱歌来得更为重要。她深爱那种可以沉浸在音乐当中的感觉,当她唱歌时,她几乎可以看见另外一个自己,那是一个沉寂在音乐情境当中的灵魂,无论是二三十年代的创作歌曲,还是鸟鸣山幽的传统民歌,甚至西洋歌剧选段,她都可以从中看到一个生活在当时环境里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自己!

她深爱这种游离的感觉,更热爱扮演这些角色时自己的投入与角色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丰沛情感。因为这些,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倾注在专业学习上,而剩下的那一点,则用来做兼职。鉴于12月31日晚不是她的班,她甚至想到可以趁大家都去参加岁末庆祝活动的时候一个人去琴房练习……

不过,作为一名以“人生无处不掺和”为奋斗信条的“杰出女性”,顾小影同学显然没有打算给桑离任何逃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