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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31)

那么,究竟自己的这条理想中的道路,是不是真的可以理想下去?

是夜,仲悦宴会厅里灯火辉煌,那些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能看出大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不唱歌的间歇,桑离好奇地看着在大厅中间忙着和这样那样的人们驻足交谈的沈捷,他今天穿一件深色西装,领带是斜条纹,和来宾谈笑风生的样子还真是蛮养眼。

桑离一边看一边想:其实,他倒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虽然看上去很有钱,可是并不可恶,正相反,他很博学,很善解人意,只是太老了……

一边想一边有些想偷偷笑,笑容里幸灾乐祸的嘲笑成分比较多,似乎“三十一岁”这个年纪已经很凋敝,很惨不忍睹。她甚至偷偷想:如果不存在雇佣关系,是不是就不需要叫他“沈总”,而是要叫“沈叔叔”?

这样想着,越发有笑容漾上唇角来。

远远的,沈捷在谈笑间向桑离的方向看一眼,恰巧就看见她正看着自己微笑。下意识地也回个笑容给她,可是她居然没有反应!

沈捷有些奇怪,想了想便唤来一个服务生,轻声嘱咐几句。

过一会,就有服务生走到桑离身边,笑着对她说:“桑小姐,沈总说你和段小姐可以随便过去吃点什么了。”

“吃饭?”桑离有些惊讶,“不用唱歌了?”

“沈总说等吃饱了你们可以随便弹几首钢琴曲子,歌就不用唱了。”服务生毕恭毕敬。

桑离很高兴,急忙跑过去召唤段芮,两人手牵手去取东西吃。

仲悦的西点一向做得考究,桑离吃一块,再吃一块,最后干脆多取几块放在自己盘子里。刚回身想找段芮一起躲出去吃,却发现段芮已经被一个陌生男人拦住聊天。隐约还能听见男人问一些“您在哪个部门工作,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之类的话,而段芮中规中矩地笑着答“我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在这里兼职弹钢琴”……

桑离眨眨眼,一个人悄悄退出去,心想:不知道这个男人有没有很强大的“附加值”?

桑离一个人躲在宴会厅连接的温室庭院里吃点心,吃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没有取饮料。刚想起身回宴会厅,只见面前有一杯橙汁递过来,桑离惊讶地抬头,发现是沈捷。

“很吃惊?我还以为你能猜到是我。”沈捷笑笑,顺势在桑离身边的长椅上坐下。

桑离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说声“谢谢”,扭头看见沈捷靠在长椅椅背上,闭着眼,满脸疲惫。桑离喝口橙汁,清清嗓子才问:“你吃东西了吗?”

沈捷仍旧闭着眼睛答:“没时间。”

“那你不饿?”桑离好奇地问。

“习惯了。”依旧声音平平。

桑离迟疑一下,低头看看自己尚摆着很多小点心、也只摆着点心这一种食物的餐盘,想了想问:“那……你吃点心吗?”

沈捷睁开眼,看见桑离犹犹豫豫地看着自己,月光下,女孩子漂亮的脸上此时却有温柔的光辉。

他心里蓦地一动,反问:“吃这些?”

看他看着自己的餐盘好像不可置信的样子,桑离没好气:“不吃算了,我还没嫌你脏呢。”

沈捷一愣,大笑出声,伸手接过桑离的餐盘便取点心吃,一边道:“谁说我嫌你脏了?我是怕你没吃饱,晚上回去还会饿。”

桑离看沈捷埋头吃点心的样子,真好像饿了很久,忍不住在心里可怜他一下,想着:有钱人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中间沈捷抬头,指指桑离手里的橙汁:“水—”

桑离急忙把橙汁递上,嘱咐:“别噎着。”

沈捷喝一大口,看看桑离满眼的怜悯,怎么好像小女孩看小狗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便问:“你不喝了?”

桑离这才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我都喝过了—”

沈捷顺嘴接话:“没关系,我不嫌你脏。”

桑离迅速涨红脸,起身,狠狠瞪沈捷两秒钟,突然很奇怪地笑了,看着沈捷快速说了句:“谢谢叔叔。”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转身跑回宴会厅去。

沈捷正喝橙汁,被这个称呼呛到,猛地咳出来。桑离一边跑一边听到身后的咳嗽声,笑眯眯地觉得真是解气啊解气……

只是那晚,桑离并不知道沈捷看着她的背影,好气又好笑。然而,在好气与好笑之外,还有更多的好奇,与更多的求知欲—如果说之前他不过是想要她成为他的世界里出出进进的一个人,那么从那晚开始,他想完全拥有她的愿望,则越来越强烈。

随后不久,六月初,音乐系举行声乐表演专业优秀学生汇报演出。

前一晚桑离给向宁打电话,语气里颇多自豪,宣称:“这是我大学阶段的第一次演出。”

向宁愣一下才问:“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不一样吗?”桑离不明白。

“当然不一样,你早说,我就会去参加。”向宁埋怨。

一点点的小甜蜜,好像夏天凉爽芬芳的绿豆冰棒,浅浅淡淡涌上。桑离的笑容漫上来,还要做深明大义状:“你不是忙毕业吗?再说还有段芮师姐和我们寝室的人都说要给我献花。”

献花历来是学院里演唱会的习俗:一曲唱毕或是最后谢幕时,总会有很多年轻的身影冲上舞台,抱着大捧的鲜花献上去。届时,亲疏远近、人缘好坏就一清二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男朋友女朋友朋友的朋友……人人手上都是形色各异的花朵。偶尔台上的人手里的鲜花多到捧不过来,一弯腰鞠躬就会掉一束,台下的观众大多见怪不怪,只有掌声,以及微笑。

如果,真的有向宁给自己献花,会是怎样的场景?

挂断电话,桑离趴在自己床上想出了神。

可是,回过神来,还是要去练歌,还是要一个人走在校园里铺满了丁香味道的甬路上,一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明灭闪烁,心里想:哪一颗在他的头顶,他抬头时便可以看到?

第二天,艺术剧场里果然是花香四溢:舞台上的花篮、舞台下的花盆、观众手里的花束……如果再加上女孩子身上淡淡的花果味道香水气息,基本上就是一座花果山。

参加表演的有十几个学生,大一的只有两个,桑离是其中之一。她排第七个上场,不着急,就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在后台走廊里开声。高一级的师姐伍玥足够无聊,正拎着裙角在一边偷看台下贵宾席,一个个地报数:“校长、系主任、教务处处长、歌剧院的……”

数到一半突然插一句:“哎,怎么还有他?”

“谁?”桑离刚进屋就听见这句话。

“梁炜菘,”伍玥躲在一边,探头探脑地指着贵宾席正中间的位置,“看那里。”

桑离沿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三十几岁模样的男人,方方的脸孔,远看是很像梁炜菘。可是可能吗?好歹也是国内知名的男高音歌唱家,这么大的“腕儿”,会来参加一次本科生的汇报演出?

便很纳闷:“真的哎,没看错吧,是他吗?”

伍玥指指点点:“左手边坐校长,右手边坐咱系主任,如果不是梁炜菘,哪还用这么大的排场?”

那大抵就是桑离第一次见到梁炜菘—是活生生的梁炜菘,而不是CD封套上或者杂志封面上的梁炜菘。那年他四十岁,比沈捷还要大一些,身材算不上多么高大,然而威望如日中天。

后来才知道两件事:第一,梁炜菘和系主任是研究生时代的同学,这次来出差,捎带卖个面子看场演出;第二,梁炜菘看完整场演出,只问了系主任一个问题—“那个唱阿依达咏叹调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威尔第歌剧《阿依达》中的咏叹调,郭蕴华选的曲目。桑离声情并茂地唱:“父亲的名字是尊贵的,而达梅斯是我最亲爱的人的名字,这双重忧伤的热泪,流淌在我这颗迷惘的心里……”

从观众席里看过去,舞台上,桑离的长发被高高挽起,盘成乌黑的髻,穿白色抹胸长裙,露出修长的脖颈来。在一片大红大绿或金光闪闪的演出服阵营中,这一抹白,就好像“坠入凡间的精灵”—这个比喻是谁发明的?真是再贴切不过。

然而那天,桑离和梁炜菘最近距离的接触也不过是在演出结束后,领导与业内名流上台与演出人员握手合影。梁炜菘的手掌握住桑离手的刹那,他认真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而后点点头,微笑一下,说了句“祝贺你,很精彩”。桑离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奉上一个很甜的笑容,而后用掺杂着好奇与崇敬的目光目送梁炜菘走远。那时候,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反倒是顾小影、穆忻和蔡湘,演出结束后抱了大捧的百合花,用浅紫色的缎带扎紧了,兴高采烈地上台献花,又指挥有照相机的男生给她们合影。

顾小影开心地搂了桑离,冲着照相机镜头笑容灿烂,末了说:“桑离,你知不知道你唱歌的时候有多漂亮?我们都像看见天女下凡!”

桑离抿嘴笑,不说话。

穆忻肯定的捧场:“是,特别漂亮,神采飞扬。”

蔡湘笑嘻嘻的:“桑离,你等着,等我去了中央电视台当编导,一定给你做专辑,请你去一号大厅录节目……”

“醒醒,醒醒,”桑离挥挥手, “你还梦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