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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64)

她的声音透出无奈与哀凉,甚至还有浓重的缅怀与作别意味,她说:“桑离,我们曾经真的是把你当女儿的。”

“砰”地一声,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烟尘弥漫间,桑离感觉到自己被飞扬起的时光碎片呛得窒息。她泪眼朦胧抬起头,却看见郭蕴华松开手转身往外走。

她背对桑离,声音涩然:“可是,向家也真的不能容你了,桑离。我知道向宁忘不了你,如果可以的话,即便他回国,也请你不要再见他了。”

苦涩又带着拒斥的语气,冰冷的逐客令……在那一刻桑离似乎看见漫天黑色的绝望,如一张网,缓缓拉开。

可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除了一口口把眼泪往心里咽,再也做不了其他的。

也是这时,她才想起眼前的女生就是多年前在少年宫时与她一起唱合唱的女孩子何晓竹。

只可惜,当她抬头看见何晓竹眼底了然的轻蔑时,她便知道,所谓的“他乡遇故知”,只能化作一场冰冷的漠然。

不过,作为一名优秀的歌唱演员,桑离不会把任何情绪带入演出中。

她近乎完美地诠释了唱段,她的笑容灿烂,不仅契合了演出的主题,更征服了台下贵宾席的一干人影。演出结束后,领导与嘉宾上台逐一与演员握手,那些鼓励的话语、那些热情的赞扬,都似乎在告诉桑离—你看,这就是你要的,而今,你也确实得到了。

她很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快乐,换一张笑脸给所有人看。

嘉宾队伍中,也有梁炜菘。

他走在最后一位,途经桑离身边时还用和蔼的语调说了句:“小桑不要走,晚上一起坐坐。”

桑离笑着点点头,答应了。

不过令桑离惊讶的是,那晚梁炜菘没有选幽静的茶室,反倒选了一处嘈杂的酒吧。

桑离在酒吧门口等他,看见他便纳闷地问:“梁老师,咱们不能喝酒吧?”

梁炜菘显然心情很好,爽朗地笑,边往里走边答:“突然想找个热闹地方感受一下,想了想,这个时间大概也只有这里最热闹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酒吧,晚上十一点,的确正是热闹的时候。服务生迎上来,把两人带到靠近角落里的座位上。那里虽昏暗,却能把整个小演出台窥得一览无余。

桑离好奇地坐下,看梁炜菘抬手召唤侍应生,她自己则兴高采烈地研究一个装色子的小罐。梁炜菘点完饮料,回头看见桑离在玩色子,左手握住桑离的手,右手掰开她的手指,取出色子来,自己攥在手里把玩。梁炜菘的手碰触到桑离时还微微滞一下,桑离有些起疑,却不动声色。

她只是很灿烂地笑一下,迅速倾身过去,学梁炜菘的样子再把色子抢回来。

她笑嘻嘻地:“大人不能和小孩抢东西。”

她的笑容拿捏得十分到位:既有孩子的天真,又有女人的妩媚。

梁炜菘也笑,边笑边说:“你这个小孩真有趣,居然不怕我,不像我那些学生,整天投诉说我不会笑,对他们太严厉。”

“严师出高徒嘛,”桑离笑着说,“要是我能有这样的老师,做梦都要笑出来。”

“叶郁霞的学生也不错,”梁炜菘转转手中的茶杯,似无意间的提及,“沈捷原来是秦砺中的儿子……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居然随母姓。秦董最近好吗?”

“不知道,”桑离实话实说,“我没有见过他。”

“哦,”梁炜菘看看桑离,“沈捷没带你去见过他父母?你不是他女朋友吗?”

“女朋友就要见家长吗?”桑离皱皱眉头,微微往后一靠,倚着沙发靠背看梁炜菘。

梁炜菘点点头:“也对。他们家的家风一向很宽松,在有钱人家里倒是很难得。”

话题一转,他接着问:“你快毕业了吧,怎么打算的?”

桑离答:“可能会去上海吧。”

“上海……也不错,”梁炜菘若有所思,“想过来北京吗?”

桑离看着梁炜菘,脑筋转得也很快,笑着答:“那您得帮我。”

梁炜菘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笑着说:“如果需要投资,你会让沈捷帮你吗?”

是个很明显的试探—他可以帮桑离,却不希望桑离转身再借助沈捷的实力。

桑离也不笨,装作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梁老师,您看,大约需要投资多少?”

梁炜菘伸出一只手,攥成拳晃了晃。

桑离倒抽一口冷气:“十万?”

梁炜菘点点头:“你应该知道,一个好平台是远远超过这个投入的。”

他笑笑:“何况这还是内部价。”

桑离也笑了:“那我可真没钱,沈捷也不会帮我的,因为他要回上海仲悦总部了—如果我在北京,这像什么话?”

梁炜菘大笑:“小朋友,你还真是个小朋友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也舍得放弃?沈捷再能干,不过送你去读研究生,或者去歌舞剧院做合唱演员。我帮你去最好的歌舞剧院,将来有机会去最好的音乐学府进修,甚至出国深造。再回来的时候,你可就是中西合璧了。”

桑离心里一震,若有所思。

梁炜菘看出桑离的动摇,微微一笑:“不过上海也不错,女孩子嘛,有个安定的归宿是最重要的。”

他瞥桑离一眼:“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

这句话准确地指向桑离最不确定的一环—她究竟算是沈捷的什么人?既然并不是最终归宿,那现在当有个更高的台阶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要不要踩上去?

最好的歌剧院、最好的学校、最简捷的路途……梁炜菘不是在骗人,她相信他做得到。只是,她没钱,沈捷不愿掏钱……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出路吗?

段芮说过的:男人可以用来做踏板,却不能用来做饭碗。

可是,沈捷愿意被自己当踏板吗?如果不愿意……那自己岂不是在找死?

酒吧里很吵,声音嘈杂得让安静惯了的桑离头晕。梁炜菘倒是悠闲地看着舞台,桑离循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正唱歌的是个年轻女子,长发挡住半边脸,但能看出很漂亮。她的声音不像很多酒吧歌手那样微微的粗犷沙哑,反倒清清亮亮,唱外文歌曲的时候更是好听得很。

梁炜菘看她目光中有好奇,便微微靠近一些,告诉她:“那是老板娘。”

“什么?”桑离大吃一惊,看看梁炜菘,再仔细看看舞台上的女子。

“真的,”梁炜菘靠在桑离身边,放松地坐着,已经全然不是舞台上那副穿着黑色演出服打领结的形象,“她开始唱歌的时候还不是老板娘,不过当了老板娘就只能玩票了,哪个做老板的能让自己的女人整日抛头露面地去唱歌?”

若有所指的语气让桑离更觉得添堵。

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

以仲悦这样的背景,沈捷的母亲功成名就时都不得不离开舞台,自己这样的,又算什么?

所以,无论沈捷是不是真心的,无论他是否愿意接收自己,她都不会有更好的未来了。

他们的交易,不过是促成了他们的接近;他们的接近,却最终会毁了她的梦想。

喧嚣热闹的酒吧里,桑离冷下脸,不发一言。

回去的路上,梁炜菘送桑离,慢慢地踱步,似乎是在牵制桑离满肚子的急躁。

过马路的时候,梁炜菘似不经意地伸手揽过桑离的腰,像是护着她不被快速驶过的车伤到,桑离一愣,却并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过了马路,拐到回家的岔路上,梁炜菘的手却还是没有从桑离的腰间放下来。桑离也不说话,只是在揣摩梁炜菘的心思,她有些拿不准:梁炜菘这样的人和沈捷应酬的那些朋友有本质区别吧,他有美貌的妻子、傲人的财富、声名显赫的地位……他什么都不缺,怎么会对自己这样的小女生下手?难道,仅仅因为自己年轻?

终于走到小区外,梁炜菘没有进去,只是笑了笑道:“桑离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他松开手,抬手瞬间轻轻把桑离脸颊边吹乱的发丝拂到耳后,桑离愣一下,却没有其他反应。

梁炜菘眼睛里微微跳一小丛光芒,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一样,微微俯下身,在桑离耳边轻声道:“钱其实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你是不是真心想进这一行。如果你想让我帮忙,就给句准话。”

说完,他直起身,微微笑一笑,后退一步,挥挥手:“我回去了,你再好好想想。”

桑离沉下目光,直直看着他乘出租车离去。

那一瞬间,桑离知道,自己不需要掩饰了。

不需要装作什么都不懂,也不需要装作不在乎—他到底还是看透了她,看透她想要什么,看透她现在得不到什么。

关键在于她是不是真心想进这一行—他明明已经看出来,她有多么迫切地想要那一切。

可是,沈捷会放手吗?

想到这里,桑离倒抽一口冷气,好像到这时好像才发现:他们的交易,从开始的时候,就缺少一个期限。

毕业独唱音乐会就在这样矛盾又纠结的情况下来到了。托沈捷的福,不是省会堂,而是省电视台的演播大厅。桑离知道现在人们看她的目光应该和当年大家背地里看骆晶是一样的,但是她冷笑着想:就算人们的目光再鄙弃,还不是要送鲜花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