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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牛遇见嫩草(51)

若曦连忙道谢,眼看着护士推父亲去放射科,却不能帮忙,这是职业习惯,即使是医生的亲属就诊,医生本人也不便插手,她只能去主治医师那里看看病例,然后去收费口划价交费。

回到急诊观察室,父亲还没苏醒,X光照完,幸亏内脏没有损伤,手臂和腿也没有骨折,除了一些软骨擦伤外,其他一切还好。

林旭晟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整个面庞黯淡惨白,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血管清晰凸起,交错绑着胶带粘贴胶皮管和针头。

急诊医师在旁边直皱眉,“这老人身边可不能离开人啊,护工虽然雇了,但还是家里有个贴心的人比较妥当,家里有病人照顾不周还不如送他到养老院,咱们这样的职业哪能天天守着病人?”见若曦低头不吱声,把手里的病历交给她,“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关键是以后不好办。”

急诊医师还没走,黎子湛就快步从急诊室外进来,打声招呼就走过来,“若曦,你父亲怎么了?”

她像犯了错的孩子,默然低垂着眼睛,声音颤抖,“我父亲从公园楼梯滚下来,摔了。”

黎子湛见她难过默然,而后才问:“吃早饭了吗?”

若曦只觉得心很累,觉得自己真的很失败,无论是做女朋友,还是做女儿,都很失败。她紧紧抓着父亲的手不做声,黎子湛看她这样的反应先出去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送到床头,“东西放这里,等会儿你吃点。”

若曦还是没动,他突然拉起她的手,直接把包子放在她的手心,“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吃饭,你饿肚子对你父亲的病情根本没有帮助!”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严厉,怔怔地端着包子一口一口食不知味地吃着。

其实她什么都不想吃,胃胀得难受,根本塞不下任何东西,可他最后那句话还是让她逼自己吃下去,含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连串地落下,掉在塑料袋里。

黎子湛克制住心头的不舍,转开脸,低头察看林旭晟的病情,空气渐渐凝固起来,沉重得令人觉得难受。

“我这个女儿很失职,我以为雇了护工就可以放心地上班,谁知道根本不行,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两全其美,不上班照顾他?不可能。上班?又不能全心全意照顾,刚刚那个让我把父亲送到养老院,他说完,我心里就难受得要命,我父亲才五十六岁,他还有几十年要待在那里,我怎么忍心?”

黎子湛只是沉默看着若曦茫然无助的表情,她接着说:“我自己选择没人照顾的路可以,可是我不能给父亲选择一条没人照顾的路,你说,我该怎么办?”

伤心只是一时,也只允许她伤心那一时。

所以等把心里话都絮絮叨叨说完了,她又必须坚强面对,面对无法解决的困难。对面的人还没做声,她只能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谢谢你过来看我。”

黎子湛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则无助地回头看着父亲。

“若曦。”他叫她,她随着声音回头,眼底的泪水几近再滑落。

他拉过她的手,很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些事还是边走边看,一定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否则你会承受不住的。”

若曦强忍住心中哭意点点头,正想开口却听见病房门口传来朝思暮想的声音,“若曦,我回来了。”

若曦回头,看见他手中的玫瑰花,一大束捧在怀里,花瓣上晶莹欲滴的露珠儿映衬晨曦折射出令人恍惚的光芒。

这样匆忙相见,三个人都有些尴尬,若曦悄悄抽回自己的手,黎子湛看上去面色波澜不惊,穆歌此时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刚刚去后面找你,他们说林叔住院了,我过来看看。”

“嗯。”若曦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站在对面的穆歌不难明了她之前到底有过怎样的惊慌失措。

黎子湛对若曦安慰了一句,“我先去上班,你有事随时可以找我。”而后走出病房。走过穆歌身边时,别有深意地暼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穆歌将手中抱了一路的玫瑰花放到若曦手中,什么都没说,径直来到病床前。若曦就站在穆歌的背后,突然觉得无话可讲,穆歌站在那儿也不出声,只是拉着林旭晟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若曦突然下意识看了一眼父亲床头柜上还有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拿过来放在他的手里。

穆歌掂量手中的包子,抬眼看她,淡淡地问:“你还没吃早饭吧。”

“我吃不下。”若曦嗫嚅道。

“你不该回绝别人的好意,尤其是在身边没有别人照顾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哑。

林旭晟被推进住院部住院观察,若曦先开车送穆歌回家休息,正赶上清晨上班高峰大堵车,车行缓慢,若曦眼睛直视前方,不想说话,穆歌双眼微闭,似在休息。两个人都对他刚刚那句话耿耿于怀,谁也不肯先行打破尴尬的沉默。

到了穆歌家楼下,若曦没有下车,穆歌推开车门的动作很大,显示着心中的怒气,可没关上车门又返回身,将若曦用力按在椅背上亲吻她的嘴唇,辗转吮吸,非常用力。

若曦使劲挣扎了几下,不仅没有挣脱开他的钳制,反而加重了他的力道。直到若曦认命不再挣扎,他才停下所有动作贴在她耳边说:“昨天我刚刚接到延长培训时间的通知,这个延长,将是无限期。”

若曦愣在他逼迫的目光下,不得不硬挺着脊背听他接着着说下去。“如果你有任何要求,可以当着我面提出来,不要说给别人听!”穆歌的语气如同千年寒冰,森冷逼人,她本来还想为自己刚刚和黎子湛的举动辩解,突然因此失去了全部念头。

算了,既然他已经误会,就由他去吧。

这样的生活她也确实累了,累到懒得去经营一段繁复的异地姐弟恋。

家,她离不开,父亲终需要她去照顾。如果还要去惦念一段劳心劳力的爱情,对不起,她实在力不从心。

“如果是无限期,我想,我不会等下去。”若曦别开头,狠心把话说绝。

那日之后,两个人再未相见,短信、电话都没了联系。穆歌回家以后有没有再返回深圳,若曦也不清楚。每每夜深入静,陪在父亲病床边,她也多是看着手机在那儿发呆。

她已说成那样,自然不指望两个人之间被毁掉的信任还能再重新建立起来,可心头总有一点点期冀,期冀他们之间还能残留一些没有被破坏的东西。

若曦也曾后悔过,穆歌那么兴冲冲从深圳飞回来,目的无非就是要逗她开心,可说了没两句,居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难怪不悦,可这又能怪谁呢,他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她?

压力之下,谁还能保持好心情去?

林旭晟这次算是捡了一条命,护工当天就被若曦辞退了,可入冬后护工的替班不好找,只能由她一个人连轴转。黎子湛来住院部这边看过她几次,无奈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是帮忙打了几次饭,又给若曦送过来一个暖手包,沉甸甸的,带给她寒冬里唯一的暖意。

连轴转了两天,实在蓬头垢面的不像话,趁同事帮忙看着父亲,若曦赶紧回家洗澡换衣裳,出了医院门就看见黎子湛正准备下班,老远跟她打声招呼,他要开车送她回家。

若曦觉得自己眼前发花,开车也确实成问题,自自然然坐上去,没想太多,却没想到冤家路窄,在她家楼下,一开车门正看见穆歌站在那儿。

黎子湛显然也看见了脸色阴郁的穆歌,他从车里走出,不动声色地看若曦接下来的反应。

若曦低头从车门走下,直到楼梯口,连看都不想看那个人一眼。

穆歌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透着伤痛的疲惫,“本来我想通了,不想去深圳了。”

“结果现在发现,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我对你来说已经多余了,留下来也只能是自取其辱而已,既然如此,请容许我黯然退场。”

“你错了,多余的不是你,是我。”若曦双眼平视,淡淡地说,“如果你想离开,请早。”

穆歌沉默,回头看一眼远处车边伫立的黎子湛,“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

若曦的眼泪刹那涌到眼底,闭眼吞回去,再睁眼,偏又涌出来。她最后稳住声音说,“我最错的是,选择一段自己不能坚持到尾的感情。”

姐弟恋啊,异地恋,内里的辛酸和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她需要一副宽阔的臂膀停在身后,随时依靠,可现在回头,孤零零那个是自己的影子。这样的颓累一日两日尚能坚持,她能挺到几时?

尤其是在父亲再次住院的时候。

到底要怎样为这段感情收场,她始终犹豫着。爱情她是不敢指望了,被父亲再次住院折磨够了的她根本就不想纠缠上那么紧窒的感情。也许,是该断了所有旁鹜,专心停留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了,哪怕心仍会痛,也比被双重枷锁勒没了气息好上太多。

穆歌的视线与她对个正着,“怎么,你就这么后悔我们俩之间的感情?”

若曦静静站立着,回头看他,不说话。

“我以前想过,我们会因为父母压力分手,我们会因为世俗偏见分手,唯独没想到,是为了林叔的病而分手。你到底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你自己能说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