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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距离有多远(26)

与此同时,杨倩也几次想开口告诉余乐乐许宸的事,却每次都没有办法开口。

杨倩想告诉余乐乐,今天的许宸,已经不是以前的许宸了。他好像变成了以前的余乐乐,不笑,独来独往,低着头,悄无声息。他的省级优秀学生干部泡汤了,最近的保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听邝亚威说,保送名额虽然很多,可是每个班里排着队等着保送的学生更多。如果放在一年前,这个名额非许宸莫属,可是现在就很难说了。

杨倩还想请余乐乐去看看许宸,可是她不敢说。有几次,话到嘴边,看看邝亚威警告性的眼神,杨倩终于还是低下头保持沉默。

其实杨倩不知道,余乐乐很多次想问起关于许宸的事,可是她不知道,如果遇见,该说什么?

如果想忘记以前的恩怨,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似乎是太难了。可是如果不忘记,就总有一些什么东西横亘在彼此之间,形成某种障碍。

那么,还是不说吧,既然说了也无济于事。既然原来的敌人可以成为朋友,那么朋友同样也可以成为陌生人,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最熟悉的陌生人。

或许正是因为余乐乐努力想要使自己隔离在家庭和过去之外,所以杨倩在周日下午跑到余乐乐班里的时候,果然就找到了余乐乐。

余乐乐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突然闯入眼帘的,是杨倩苍白的脸。

还没等余乐乐说话,杨倩已经带着哭腔说:“许宸不见了。”

余乐乐吓坏了,杨倩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他昨天晚上就没回家,邝亚威现在到处找他,可是我们找不到……”

余乐乐急忙问:“说慢点,发生什么事了?”

杨倩语无伦次地说:“保送啊,许宸的保送名额没了,我就知道肯定是姚斯然的,可是许宸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啊……他妈给邝亚威打了一晚上的电话,现在都快精神失常了,邝亚威到处找,可是找不到。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乐乐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他能去哪儿?”

余乐乐完全呆住了。

过一会,余乐乐下意识地问:“他最近的情绪是不是很不好?”

杨倩彻底哭了:“是,我们都不敢告诉你,我们怕你恨他、讨厌他,你们好不容易才和好的,我们知道这下全完了。”

杨倩哭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乐乐你别恨他,这件事情和许宸没关系。他不是坏人,他也挺惨的,大家都孤立他。我们昨天晚上找了火车站、汽车站,就差飞机场了。可是我们找不到!”

杨倩的眼泪流下来,余乐乐惊呆了。

余乐乐知道,这些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许宸的,他就好像曾经的余乐乐,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依然是孤独和绝望。现在的他,一定是背负着沉重的压力,像一根皮筋一样,已经绷到极限,稍一用力就会断掉。所以,现在的许宸,一定是在某个可以让自己放松压力的地方,努力地,想要把皮筋松开。

慢着!余乐乐突然想起来——市区南部山顶上,许宸说过,他不开心的时候,一定会去那里的!

想到这里,余乐乐抓起外套跑出教室。杨倩愣一下,急忙追出去。可是余乐乐速度太快了,她跑出学校大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杨倩站在一中校门口,擦干眼泪看着余乐乐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充满期待。

是的,余乐乐一定知道什么,至少她了解许宸可能去什么地方。余乐乐的反应告诉杨倩,余乐乐不恨许宸,正相反,她希望他平安无事。

下了出租车,余乐乐发现山脚下的风比市区里强劲多了。通往山顶的石头台阶上,还有残存的冬末的雪。是乍暖还寒的山顶,余乐乐快快地跑,想要以速度获取一点温暖。蜿蜒上行的石头台阶很长、很窄、很滑,余乐乐几次都险些摔倒。她不得不用手抓住台阶内侧枯黄的草,手脚并用地向上爬。爬到中途的时候,路越来越不好走,余乐乐的脸也被风吹得通红,鼻子已经彻底失灵了,余乐乐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么恶劣的环境,许宸会来这里吗?就算来了,昨天整整一个晚上,假使他在这里,应该会被凛冽的寒风冻成冰砣吧?

余乐乐的脚步就放慢了,她并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有没有价值。如果仅凭一年多前许宸的一句话,自己的行为就太鲁莽了,因为那一次分明是夏天,山顶凉爽而舒适。可是眼下,这里很冷,太冷了。

就这样,余乐乐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往上爬,好像这种行为本身只是出于“爬”的惯性一样。谁知刚爬上去,就真的看见了许宸的背影!

他站在平台上的栏杆旁边,一动不动。

余乐乐站住了,她凝视着许宸的背影,他的背影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这个时候许宸听到后面的声响,他转过头来,余乐乐看见他的脸,大吃一惊。

那张脸,盛满了木然和失望,眼神里再没有曾经的神采。

5年前,这张脸上总是写满不屑的笑,看向余乐乐的时候总是斜视。

4年前,这张脸上换上怜悯和同情,日子渐渐相安无事。

3年前,这张脸上有焦虑和忐忑,为了自己报志愿的问题也曾忧心忡忡。

2年前,这张脸上有窘窘的笑,他们握手,说好从此是朋友。

1年前,这张脸上写满关切,当自己号啕大哭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一切都可以改变。

而今天,这张脸上有深深、深深的绝望,这个许宸,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许宸吗?

余乐乐一步步走过去,而许宸看见余乐乐的瞬间,也有那么大的惊讶。

他似乎,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这些日子来,当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孤独和冷落的时候,他才知道当年的余乐乐曾经有多么不开心。而自己,还添油加醋,看不惯她的不开心。

他终于知道同学的疏离、老师的视若无睹是什么样子,他低下头,看着地面的时候都会想:为什么命运可以把余乐乐拯救,却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余乐乐?

他承认他有的时候很想念那个倔犟的女孩子,因为每次看见她不服输的样子他就觉得很有意思。可是,现在他终于见到了,他该说点什么?是不是该说“对不起”?

余乐乐叹口气,说:“许宸,你还好吗?”

许宸没有说话。

余乐乐生气了:“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你妈都快急疯了你知道吗?”

许宸看着余乐乐,看她生气的脸。很久没见了,她还是这个样子,生气的时候就皱眉头,嗓门变得很大。

“对不起。”许宸说:“余乐乐,对不起。”

余乐乐愣了。

许宸又说:“对不起。其实早就想说了,可是却拖到今天。”

余乐乐一步步走过去,那么近,她几乎可以看见许宸眼睛里的自己。

余乐乐看着许宸说:“许宸,你给我听好,你应该对你妈说对不起,不是我。”

顿了顿:“你应该对我说‘谢谢’。我从学校跑到这里,我以为我会找不到你,以为你会想不开,随便找个没有栏杆的地方跳下去。”

说到这里,余乐乐的声音哽咽了:“我很累,可是都不敢停,虽然我不确定你就在这个地方,但是我怕万一你真的在这里,而我只不过慢了一步,就什么都晚了。”

许宸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见我妈,她如果早早规劝我爸,就不会有今天。每天,公安局门口那么多人上访,我以为他们不过是聚众闹事,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他们真的是有冤要伸。我爸,他对不起太多人,也对不起你爸、你妈,和你。”

许宸终于把目光对准余乐乐:“这些天,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孤独了。我做梦都梦见自己掉到漆黑的洞里,我喊不出声音,也没有人来救我。”

“许宸……”余乐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的,是的,这些梦,余乐乐都曾经有过。爸爸死后,很多次,自己就像求生的孩子,想要从某种境况里爬出去,可是总是失败。余乐乐看看许宸,他的外套上落着浅浅的霜,这么冷的天,需要怎样的绝望,才能在这么冷的地方,坐一夜?

余乐乐看看许宸的眼,红红的,余乐乐失语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良久,突然地,平地一声雷,许宸说:“余乐乐,我能抱抱你吗?”

什么?!!

余乐乐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她张大嘴巴看着许宸,许宸低着头:“我没别的意思,太冷了。”

余乐乐的心突然就软了——的确是太冷了,这个冷,是心冷。

余乐乐想走近点,可是,腿很沉,脚步很重,想要迈,却还是失败。

余乐乐脸红了。

许宸的外套很凉,余乐乐的脸孔靠近的时候,似乎能感受到凉意在静静地升腾。

许宸紧紧地抱住这个女孩子,这个曾经和自己势不两立的女孩子。她的倔强、她的泼辣、她的柔韧,她在他最困难最孤独无依的时刻原谅他,跨越一个市区来找他,他深深感激。

感激,就像星星点点的火光,纵然不能顷刻燎原,却可以散发和煦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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