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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歌(6)

他转转眼珠子,终于想起一个故事:“小离你听着,我给你讲《一只乌鸦口渴了》的故事啊,你听好啊。”

“有一只乌鸦口渴了,它到处找水喝。它看见一个瓶子,瓶子里面有水。可是瓶子很高,瓶口很小,里边的水不多,它喝不着。怎么办呢?”南杨卖个关子,看见桑离果然不哭了,瞪大眼看着他,就很得意。

“乌鸦看见旁边有许多小石子,它就想出办法来了。乌鸦把小石子一个一个地衔过来,放到瓶子里,瓶子的水渐渐升高了,乌鸦就喝着水了,”南杨很高兴地看桑离,“乌鸦是不是很聪明?”

桑离想了想,点点头,嘴巴有点咧开了,南杨很高兴。

他想了想,撑起上半身活动一下压麻了的胳膊,决定再讲一个故事:“那我再给你讲个司马光的故事吧。”

“司马光是什么?”桑离口齿清楚,虽然不知道“司马光”是哪三个字,但模仿得极为准确。

“司马光啊……”南杨愣一下,心想这怎么说呢,上课老师说什么来着?想了会没想出来,就果断地告诉桑离:“司马光就是个小孩,姓司,家里养马的,就叫司马光了。”

桑离很钦佩地点点头。

南杨继续讲:“司马光这个小孩啊很调皮,他有一回跟几个小朋友在花园里玩,结果有个小朋友不小心掉到大水缸里了。别的小朋友都慌了,哭着喊着去找大人。只有司马光没有慌。他举起一块石头,使劲砸那口缸,几下子就砸破了。缸里的水流出来了,掉在缸里的小朋友就得救了!”

他一边继续趴着,一边兴高采烈地问桑离:“司马光是不是也很聪明?”

可是他绝对没想到桑离小朋友类比与联想的能力实在是太高超了,因为她挺直腰板站在炕边,认真地看着趴在炕上、活动不便的南杨,一本正经地问:“可是哥哥,为什么司马光不往缸里放石头呢?等水都流出来,小朋友就得救了啊!”

南杨彻底傻了。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南杨都狡辩说当时他不是笨,也不是反应迟钝,而是被桑离的天资聪颖吓到了。桑离总是撇撇嘴看着他,看他窘得不得了的样子,看他挥舞着胳膊作势要“杀人灭口”的表情,最终笑起来,陪他疯、陪他闹。

而往往这时,窗外的天气正好,树叶泛着明亮的光晕,巷子口的芙蓉树开花了,香气弥漫了整整一个夏天。

就好像那句她偶然看来就很喜欢的宋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她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句词里有满满的青葱淡然与田园静谧,仿佛是对孩童时代那些天真烂漫与恬静温存的温柔概括。

桑离认识常青那年,九岁。

那年桑离读小学三年级,见过她的所有人都说,桑离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关于“漂亮”,南杨妈妈说这是种遗传。她形容桑离妈妈的样子:皮肤很白,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很有灵气,头发是那么乌黑浓密的一大把,被扎成粗粗的辫子,额前的刘海整齐密集,笑起来的样子那么明媚。

花褪残红青杏小 PartB(7)

桑离很认真地听,神情甚至有些贪婪,似乎这样听,就可以看见妈妈的样子——不是照片上静态的妈妈,而是会笑、会说话、活生生的妈妈。

那时候,对小桑离来说,妈妈就是一个神祗——她在那里,始终都在,无论桑离多么委屈、难过、忧伤、孤独,总还有妈妈在天上看着自己。虽然妈妈不说话,然而桑离坚信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专注而深情。

这是一种执着的坚持,也因为这样的坚持,桑离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直到那年,她第一次看见常青。

是阳光灿烂的午后,夏天的芙蓉树散发浓密的香气,桑离和南杨在胡同口争论《恐龙特急克塞号》上一集的结局,只是一回头,就看见爸爸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并肩走过来,那女人手中还牵着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

爸爸很远就看见了桑离,便喊她:“小离,过来!”

桑离看看南杨,他也直直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与女人手中牵着的陌生的小女孩。南杨看了又看,还是觉得那个小女孩没有桑离漂亮。也是直到长大后他才知道,他对桑离的好,是源于他觉得桑离是个值得怜惜的洋娃娃,而且,也只有桑离,才是那个值得怜惜的洋娃娃。由此他也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桑离在这个世界上,那是独一无二的。

桑离走过去,表情很平淡。

爸爸略微弯弯腰,指着旁边的女子说:“小离,这是常青阿姨,叫阿姨好。”

桑离抬头,闪过常青身后明亮的太阳光,眯了眼,过很久才说:“阿姨好。”

常青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一定没有桑离的妈妈好看(因为桑离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女人笑起来会比自己的妈妈还好看),可是她的笑容很温和。

她松开身边小女孩的手,蹲下,用两只手轻轻抚摸桑离的脸颊,然后看着桑离的眼睛说:“桑离,叫我‘妈妈’吧。”

桑离瞪大了眼。

直到很多年过去,长大后的桑离看了很多电影、电视剧,看到那里面的女人小心翼翼想要获得一个非亲生孩子的认可时,她看着那里面或凶神恶煞或谨慎卑微的“后妈”们,总是习惯性撇撇嘴。

因为她总是会想起常青,想起她温和的笑容,还有她平和从容的语调,不愠不火,第一次见面就对她说“桑离,叫我‘妈妈”吧”……

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后妈”。

可是后来,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常青,虽说不上多么讨人喜欢,可是也并不讨人厌。

常青是个音乐教师。

与桑悦诚结婚后,她从原来的家里搬来一架钢琴,教桑离唱歌:山谷里,静悄悄,什么在飘飘?薄薄的雾,淡淡的烟,飘呀飘得高。山谷里,静悄悄,什么在闪耀?紫杜鹃,红梅花,开呀开得俏。山谷里,静悄悄,什么在奔跑?小溪流,小野兔,活蹦又乱跳。山谷里,静悄悄,谁在把鼓敲?地质队叔叔的小铁锤,敲得山谷叮咚叫。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起学唱歌的还有常青离婚后带来桑家的女儿田淼。虽然逻辑上应该有音乐世家的遗传,可是田淼的条件莫名就比桑离差许多——盛夏午后,整个小院都笼罩在炎热的气息中,然而桑离的歌声那么清澈透明,好像山泉水一样清爽。南杨坐在院子里打盹,醒来时就听见桑离的声音唱:山谷里,静悄悄,什么在闪耀?紫杜鹃,红梅花,开呀开得俏……

南杨愣住了,过很久才知道眨眨眼睛瞪着桑离家的门,心里纳闷:这是桑离?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花褪残红青杏小 PartB(8)

桑离的好声音也让常青很吃惊。

她做了十年音乐教师,还是第一次碰见声音条件这么好、乐感也好得出奇的孩子。她是那样聪明甚至精明的女子,她承认自己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继续教田淼唱歌,可是她没有想到,田淼那样听上去音准还可以的孩子,和桑离相比差距会那么大。她毕竟是音乐教师出身,爱才惜才的念头战胜了一个母亲的自私。于是,那天晚上她郑重其事地向桑离父亲提出:送桑离去少年宫参加合唱团吧。

这是桑离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因为那之后不久,桑悦诚终究还是架不住常青的劝说,在夏末秋初的一个周日,亲自送桑离去了少年宫。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与学唱歌的桑离一起去少年宫的,还有好说歹说才说服妈妈恩准自己去学小提琴的南杨。

初中一年级的南杨和小学三年级的桑离,就这样再度成为了同路人。

其实桑离一直很纳闷南杨的小提琴之旅,走在去少年宫的路上,桑离便问南杨:“哥,你为什么学小提琴?”

南杨提一提手里的琴匣,想了想说:“容易。”

桑离瞪大眼:“小提琴容易吗?”

南杨点点头:“本来想学钢琴的,后来发现钢琴太贵,占地方又大,我家哪有地方放啊。小提琴就好多了,便宜又方便。而且我看电视里,指挥还要和拉小提琴的握手,特别有面子。”

桑离顿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南杨。

也是多年后,桑离才知道小提琴其实一点都不便宜,尤其是一些*小提琴,价格更是可以达到数百万美金。而南杨所说的能和指挥握手的,是交响乐团中的第一小提琴,而那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不过不管怎么说,南杨的小提琴之路算是开始了。开端自然很崎岖——学《圣母颂》的时候,好端端一首曲子被他拉得好像踩了猫尾巴一样声嘶力竭。那吱吱嘎嘎的声音听得南杨爸爸快崩溃了,可是南杨妈妈坚决支持儿子的音乐事业,所以南杨爸爸不敢有任何怨言。当然桑离更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是逢南杨练琴就捂着耳朵目光呆滞地看着南杨,不说话。南杨自己也烦得很,觉得有点“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可是既然已经夸海口说“一定不会浪费买琴的钱”,同时又为了能继续陪桑离参加每周末的少年宫训练,南杨哭丧着脸还是把练琴这项伟大的事业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