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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奴(30)+番外

“那是什么……”唐鸿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李庆成喘着气,手里提着一截断掉的手臂,那手臂上还紧握一把暗蓝色的长戟。

唐鸿上前接过,把断臂分出来,颤声道:“殿下,你……砍下了……”

李庆成闭上双眼,再睁开,淡淡道:“我砍下了阿律司的右手。”

唐鸿骇得无以复加,再望向李庆成的目光中满是崇敬之意,李庆成冲锋时在士卒的掩护下与阿律司的亲兵撞在一起,匈奴王自恃武勇,根本不把李庆成这少年太子放在眼中。

愤怒、轻敌、傲慢种种叠加至一处,乃至骤然着了李庆成电光火石间的一剑,云舒又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当即半只胳膊连着护甲被卸了下来。

“剑的功劳,不是我的。”李庆成道:“方青余使剑,慕哥使刀,都不喜用长兵器,这战戟赏你了。”

唐鸿忙双手接过。

李庆成不再多说,与前来接应的数名兵士回关,枫关大门再开,烈火与黑烟遍布整个峡谷,顺着东风滚滚吹向销骨河。

李庆成手臂被包扎好,疲惫倚在草垛旁。

“你真是太子?”为他包扎伤口的兵士颤声问道。

李庆成无力道:“你信,我就是,不信,我就不是。”

头痛欲裂时,听得一个人声嘶力竭,疯虎般地狂吼。

“谁放他出关——!是谁让他出关!方青余,我要杀了你!”

“别喊了。”李庆成喃喃道:“没死。”

张慕胸膛起伏,一阵猛喘气,冲过来粗鲁地按着李庆成,没头没脑地一阵摸,摸他的头,摸他的手,肩膀,李庆成哎哟哎哟地叫,拍开他的手臂,怒道:“轻点!”

张慕把李庆成横抱起来,放在草垛上,双手发着抖,解他手臂上的绷带。

“将军!刚为太子殿下包扎好,不可再动……”一小兵上前来阻,被张慕不由分说反手一拳,登时骨骼爆裂声响,口喷鲜血飞出老远。

李庆成:“慕哥,只是皮外伤!”

张慕铁青着脸,解开李庆成的绷带,从自己怀中摸出药粉,洒在李庆成的箭伤上,痛得李庆成大叫,又把绷带紧紧地包了三层,才算好了。

李庆成:“死了多少人?”

李庆成勉强起身,方青余与唐鸿跟着起来了,唯剩张慕还跪着。

李庆成亲自躬身去扶,张慕双膝跪地,把头低了下去,额头杵在雪地里。

“起来。”李庆成道:“慕哥,你不起来,我躬得难受,待会又晕了。”

张慕只得起身。

李庆成道:“统计伤亡。”

唐鸿转身去点兵,匈奴人已溃逃,雪原上一片火海,也分不清哪些是己方将士的尸体,哪些是匈奴人。

李庆成道:“慕哥带回来多少人,交给唐鸿清点。”

张慕沉默转身,大步走了。

方青余这时才发话:“何苦呢,我去打就行了,你又跑出来做什么?害我也挨哑巴一顿揍。”

李庆成道:“关你什么事,跑出关来又不是担心你,莫啰嗦,先前那顿鞭子还没与你清算。”

张慕在李庆成身后停下脚步。

枫关后,一队虞国骑兵前来,拉着一辆马车。

李庆成一手按剑,转身,见马车前的骑兵队长是殷烈。

“这位是真的议和吏大人。”殷烈下马道:“为何瞒我?险些被我杀了!”

李庆成抛出一块玉兵符,落在殷烈手中,眉毛一挑:“但你最后还是没杀,不是么?”

议和吏下车,手握一卷文书,刚落地便悚得直打颤,筛糠般道:“殷大人,这又是做什么来?!”

李庆成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议和吏:“卑职高……高涯,这位将军是……”

李庆成摘了头盔,问:“认得我是谁么?”

议和吏惶恐瞪大了眼,那一声“太子”无论如何出不了口。

李庆成只想再次确认自己身份,才与议和吏朝向,此刻见其表情,心中再无疑问,淡淡道:“你来晚一步,阿律司已经滚回断坷山去了,来人!把他押下去。”

是役,李庆成率领郎桓,枫关两地守军,以九千骑兵对匈奴王阿律司四万人,终获得惨胜。

张慕在断坷山救出征北军战俘两万一千七,冲锋阵时与匈奴骑兵交战死得最为惨烈,损七成。

出关九千骑兵,屠匈奴十余寨,杀老幼妇孺六千,回援时枫关骑兵折损近半,余四千九百。

关前满地焦尸,火势渐小,人间炼狱般的战场,共留下了塞外匈奴人两万七千具尸体。

经此一役,阿律司匈奴部元气大伤,仓皇逃回断坷山。

翌日李庆成在枫城参知府内醒来,全身筋骨疼痛,手臂的伤却已好得差不多了。

张慕躺在榻边的地上,李庆成稍一动,他就醒了,彼此俱是一身血腥气,李庆成的皮甲被卸了下来,端正放在案前,张慕则满身铁盔也没换,昨夜在地上一躺就睡了。

数人都已累极,足足睡了近十二个时辰。

下人端上早饭,唐鸿,方青余与张慕垂手伺候,议和吏被绑了上来,坐在饭桌对面,这群人的血气呛得他快作呕。

李庆成喝粥,吃馒头,以筷子示意:“高大人随意用些,前线物质不足,怠慢了怠慢了。”

高涯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庆成。

“你们说。”李庆成稍一侧头:“杀了他么?”

唐鸿盯着李庆成面前的粥饭咽口水。

方青余答:“杀了吧,留着做什么,浪费粮食。”

唐鸿道:“不能杀,杀了朝廷还得派人来,来一个你杀你一个?杀得完?”

李庆成:“唔,慕哥你说呢。”

张慕沉默,李庆成说:“看不到你眼色,开开金口罢。”

张慕道:“不杀。”

李庆成道:“那就不杀了,高大人请继续用饭。”

高涯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几番差点小便失禁,颤声道:“殿……殿下,臣不知……”

李庆成看了高涯一眼,高涯又吓得闭嘴了。

“不杀你,放你走。”李庆成说:“我们也得走了。回去给我那母后禀报一声,家事归家事,外敌归外敌,一事还一事。”

高涯战战兢兢问:“殿下要朝何处去?”

李庆成道:“告诉你,等着被追杀么?”

高涯又发着抖问:“议和一事再无可能,北疆局势未定……”

李庆成讥讽道:“留在这里,帮那女人守边城?难保不再来个里外夹击什么的。”

张慕忽然开口道:“你都想起来了。”

李庆成答:“没有,全是猜的。来人,把高大人送回京城去罢,口信记得捎,三年内,必回京师。”

数名亲兵上前,把高涯架着出去。

李庆成扔了筷子,说:“吃饱了,你们用吧,用完把东西收拾了,咱们走,上路前都去洗个澡,满身血呛人。”

原订午时起身,李庆成箭疮刚好,不敢沾了水,只得把胳膊架在桶沿洗了,洗完后披头散发地出来,说:“你去,就着水洗了,我让他们给你加点热的。”

朝着说话那人正是张慕,张慕在房外站着,脸颊现出不易察觉的晕红,李庆成说完后便走了。

张慕入房,示意无需服侍,方缓缓卸铠,除了衬衣里裤。

衣裤除下时,俱是厚厚的一层血泥。

兵士灌了热水,张慕倚在桶边,疲惫地闭上眼,片刻后门关上,一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张慕猛地一震,转过头。

“我帮你。”李庆成笑道:“别动,坐下。”

张慕道:“不……”

李庆成坚持道:“别动。”

张慕只得坐下,眼睛盯着水面,水面上映出李庆成的眉眼。

李庆成刚洗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荚气味,开始给张慕搓脖颈,张慕从肩背至脖颈,浮现出一片赤红。

李庆成湿透的手指抹上张慕的侧脸,张慕不自然地侧过头,避开摸上烫痕的手指。

“我不嫌弃你。”李庆成道:“你也别嫌弃我。”

张慕不作声,李庆成说:“慕哥,此生有你在我身旁,我什么也不怕,不怕死,也不怕活着。我也不谢你了,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张慕道:“殿下。”

李庆成道:“所以我为你做什么,也是理所当然,以后给我记得这句。”

李庆成拔了张慕的木簪,给他洗头,许久后只闻房内水声,张慕头发半湿,搭在一袭青袍上,赤脚站于廊下,与李庆成手牵着手。

“看。”张慕低声道。

张慕松开李庆成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学,翻爪为勾,鹰指反撩,同时一步迈开,那步履说不出的恢宏大气。

李庆成蹙眉观看,只见张慕使出的那一套招式与先前所教又是有所不同,隐约有股意境绵绵的精妙之意。李庆成本性聪颖,对拳脚套路几乎是过目不忘,然而张慕这套指法使出来,却是一招化百招,每一式都有无数的后着与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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