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窦公公的小傻子(19)

作者: 周乃 阅读记录

是以她没敢与外人提,只说不用写作业了,真开心。

谒陵一事原定于八月初一,先在宫门举行祭祀大典,而后由太子代行天子之职,前往京北的鸣山皇陵。名为视察工期进展,实则吃吃喝喝,游玩赏景,顺带表达一下对大小官员的深切慰问。

秋季是大周京城最好的季节,一年的活动都集中在那么几个月。谒陵完后是中秋,中秋完后是秋猎,秋猎完后是皇后千秋。行程排得极满。

皇帝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皇陵建设方案,但对这等一辈子都没几次的事表现了空前的积极。天子本人不能出京,选哪个儿子代表他,就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事。

他曾无数次跟窦贵生透露:有什么办法能把太子支开吗?譬如太子妃家里有老人去世什么的,赶紧让太子前去吊唁。

窦贵生当真找了个法子,叫太子前去南方查税,一去就是十天,保准错过谒陵。

这下朝臣们不干了。太子不在是吧,那谒陵也别去了,咱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礼部拒不合作,今儿个车坏,明儿个没马,后个又没衣服。这一拖,便生生拖到太子回京。

这下好了,新一轮又开始了。本轮拉锯战异常艰辛,激烈,且刺激。双方都是陈年旧怨,掀起伤疤带出血,打得这叫一个难看。

正方振振有词:长幼有别,怎可轻易动摇东宫地位?如此行为是置祖宗礼法于不顾,置天理人伦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此举绝非明君!

反方有理有据:九皇子才是嫡子,你们既然承认霍皇后,为何不肯承认九皇子?朕也并非长子,你们是在否认朕的身份吗!

因此,贾公公便找上了鹿白。

当时鹿白尚不明白这两件事的因果关系,她只知道一件事:吴玉是九皇子的人。很显然,换太子是迟早的事。

贾京给鹿白带来了两样东西:一个荷包,一张被水洇过、字迹模糊的信笺。

鹿白:“哦,收到,谢谢。说正事吧。”

贾京:“……”

贾京没有告诉她,那晚莫啼院的女史本该一夜未归,失去下落,两三个月后被人从河里或是井里捞出来,尸首已是面目全非。若不是窦贵生的突然闯入,暗处的人本有机会得手,而上头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决定留下她。

“后日便是祭祀大典。”贾京悄声道,“十六殿下身子骨弱,不能久站,但祭祀大典不到场定然不行。大人已上奏折,说起十六殿下病症一事,圣上答应了,允了十六殿下在左廊内侧观礼。”

不是吴玉上奏,估计皇帝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儿子。鹿白啧啧两声,了然道:“那么,左廊内坐的是——”

“太子殿下。”

“明白。”

自鹿白进宫以来,贾京便只是传些简短的口信或是字条,鲜少有需要跟她当面讨论的时候。两人嘀嘀咕咕时,鹿白一直觉得后背发凉。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转身看了两次都没发现异常,第三次时,她抬手示意贾京停下,小心翼翼地回了头。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树后乳燕似的绯色衣袍扑腾两下,伸出了翅膀,露出偷窥者亭亭玉立、厚颜无耻的完整身形。

完了,死期来了。

窦贵生没有说话,他满脑子都是两颗快要贴在一起的脑袋,一对极为亲昵的身影,一个行迹猥琐的老太监,以及一个大胆奔放、水性杨花的女人。

看了半晌,两个人的形象渐渐变了,四周的天也暗了,眼前是昏黑的树丛,里面蹲着一大一小两团人。他仿佛抽离了感官和知觉,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角度审视那晚的自己。

他看见鹿白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他看见自己恼羞成怒,咬牙切齿。还有,他脸红了。

“贾京。”窦贵生忽的开口。

贾京还没转身就跪下了,愣是用膝盖在地上划出一个圈:“窦、窦公公……”

鹿白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下:“先生。”

“先生”两个字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发出的哀嚎。这称呼鹿白叫过许多回,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又憋屈又烦闷,有气撒不出来,浑身难受得紧。后来他知道,这种感觉原来叫作心软。

果真人一老,毛病就多了,窦贵生心道。该找个太医看看了。

思及太医,猛然想起眼前跪着这个就是太医署的人。两人跪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刺眼得明目张胆。窦贵生缠绕的睫毛敛下那阵莫名其妙的情绪,用一贯的语气道:“走吧。”

说罢,也不管他们听没听见,听没听懂,转身便走。

贾京冷汗连连,抖若筛糠:“是、是,窦公公。”

鹿白一脸茫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