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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63)

作者: 周乃 阅读记录

马上挂着一个水囊,路上漏了大半袋,只剩点底儿,显然不够。骑着马竖着耳朵听水声时,鹿白的思绪随着窦贵生的呼吸一起一伏:如果他烧个没完,她该怎么办?如果蔺城失守,邓帅被俘,他们还等得到援兵吗?万一他伤口感染,就此死了呢?

几乎是刚一想到“死”字,她就望见了山涧的一股细流。马蹄哒哒飞奔过去,拨开遮盖视线的树枝,她才看清,除了溪水,还有四散的尸体。

伤口瞧着很新,也许昨晚才发生过一场恶斗。鹿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用手肘碰了碰窦贵生:“窦公公,到了。”

窦贵生烧是烧,但闭目养神了这么久,已经比之前清醒了许多。下了马,他用脚踢了踢才咽气没多久的陈国士兵:“起码死了两个时辰。”

“是邹将军到了吗?”鹿白有些兴奋。

“未必。”窦贵生不置可否。不过瞧这样子,快要走出山了。

既然死了人,这处的水就不能喝了。两人牵着马,准备去上游看看,鹿白的脚步却倏地在一人身边停下了。

那人衣衫凌乱,脖子上有一掌多长的刀痕,半边脸被血污覆盖,已然看不出全貌,勉强看得清的只有半张脸。他两手在胸前交握,安详又平和。没什么可看的,她却在那人脚边站了许久。

窦贵生站在她身侧,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看什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鹿白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窦贵生不禁愕然:“你认得他?”

鹿白摇头。

“他与你认得的人长得像?”

鹿白又摇头。

“那你哭什么?”

鹿白茫然地“啊”了一声,抹了把脸,呆呆盯着手心的水渍:“我哭什么?”

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一股混杂着强烈悲怆和愤慨的情绪兜头给了她一棒。于是,冰面裂开了。

她似乎看见一个同样的少年,满面血污,双手交握,安详地闭上了眼。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不住掉落,在他已经失去血色的眼睑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水花,经由他睫毛的山涧,顺着他眼角如同瀑布般滚落。

“许……”鹿白低喃道。

许什么,还是什么许?是两个字,但她只喜欢叫许许;他死了,死得时候很年轻;他穿着素白的衣衫,整整齐齐,安安静静,躺在棺椁中被抬了回来;她的手比现在小了一圈,也许那年她才十四岁,或是十二三。

随后她做了一个决定,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一到关键时刻,就大脑一片空白。

窦贵生在她呆滞的面庞上扫了一眼,就顿时明白了:“想起什么了?”

鹿白晃了晃脑袋,似乎能听到里头冰块哗啦哗啦的响声:“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鹿白挑了处干净的地方灌满水囊,递给窦贵生的时候,她突然没头没脑道:“也许我有个弟弟,或者哥哥。他死了。”

类似的事窦贵生也经历过,他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感受。难过,痛苦,悲伤,不甘?孩子的心情都大同小异。

悲伤总比快乐来得快,去得慢。不过是个好兆头。窦贵生扯过鹿白手中的缰绳:“这不是想起一点了吗。”

鹿女官自诩伺候人经验丰富,窦贵生于是按她的吩咐喝了水,又从死人身上扒了几身干净衣服裹上。又走了片刻,窦贵生突然打破沉默:“你此次出宫,就是为了回家?”

“可我连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朔郡连年战火,百姓能走的都走了。”

这话实在跟安慰不沾边,但听着也不像风凉话。鹿白不解道:“我以为窦公公不喜欢我呢。”

这是担心她,还是舍不得啊?

窦贵生记着她默认“喜欢苏福”的那事,没急着反驳:“也得分情况,当闺女还勉强凑合吧。”

她想回家,就等朔郡战事了了,把她送回去;如果她家里人都不在了,这等可能性倒是很大,那就回宫当个女官。只要在宫里,他自诩有几分护她周全的本事。反正认了一个干儿子,不差第二个。

鹿白:“……告辞。”

她噔噔噔跑了,跑出十几米远,又噔噔噔跑了回来,兴冲冲道:“上马,咱们有救了!”

山下不远,正是一队剑戟森森的周军,可能是巡逻的,也可能是专程来找他们的。如果是后者那可就太好了,起码能说明两点:第一,蔺城守住了,邓帅应该平安无虞;第二,城里知道他们没有交出玉印,没有叛逃,肯派兵救人。

的确,这队人是专程来寻人的,但却跟鹿白想的有点出入。

两人走到近处下了马,躲在树后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几人的确在找人,且为首的一个千夫长还是百夫长的窦贵生还有些印象。于是鹿白放心了,冲他们挥手:“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