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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95)

作者: 周乃 阅读记录

他就着窦贵生的搀扶匆匆迈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在德贵妃逼人的目光中,才走两步他就停住了。

“由她去吧……”

见皇帝如此,朝臣们不再开口,禁卫们不再阻拦,于是好好的早朝变成了德贵妃骂战的战场。

德贵妃似乎笃定皇帝不敢出来,隔着重重紫衣红袍,她眯着眼斜睨着那个同样憔悴和惨白的男人,那个名义上是自己丈夫、实则是个不折不扣懦夫的男人。

“章永争,”她扶着金钗冷笑一声,“赵后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宫,辅你登基,佐你理政。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她,可曾念过她,可曾为了她对元容有一星半点的情谊?为了妖妃霍氏和她生的那孽障,你狠心逼死元容,迫害东宫,摸着你的良心好好问问,你对得起她吗!”

“她死时才二十呀……”德贵妃眼角留下两行清泪,用力压下语调中的颤意,“如今也好,元容母子团聚了,他这么敬爱父亲,死后也定然不会忘了你,只盼他日日来你梦中,夜夜到你床前,连带着他九弟,也一并关照一番才好。”

她倾着身子,嘴角是勾着的,眼底的肌肉却崩得死紧,语气仿佛要将人剥皮剜肉,五马分尸:“我不会死,我要看着你日夜折磨,看着你抱恨而终。我要看你死后也不得安宁,在祖宗面前永生永世无法抬头。”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德贵妃抬袖抹了眼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雍容,华贵得像是一尊睥睨众生的佛像。

“大周江山早晚断送在那孽障手里。我等着。”

这是两人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对话,尽管皇帝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骂完皇帝,痛失爱子的德贵妃就匆匆收拾行囊,搬去了鸣山皇陵,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她青灯古佛度了余生,最后抱着赵后和章元容的牌位咽了气。

德贵妃走时阵仗不小,但没有一个人前来送行——他们都去送陈国使团了。

和谈的进程耽搁得太久了,使团来时还是丹桂飘香,落叶漫天,走时已经是霜雪纷飞,寒风凛凛了。

不犯浑时,九皇子是个颇有才干、能力出众的好皇子。那边刑部和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这边九皇子也一样,日日白天谈判交际,晚间与翰林院众臣商议对策。游刃有余,忙而不乱,似乎根本没被吴玉的背叛和出卖伤及分毫。

太子死的那日,陈周两国终于暂时摒弃争端,就种种条目达成了一致。被意外反反复复打断,和谈双方都陷入疲态,各自退了一步,只求赶紧结束。陈国归还除了舌州以外的所有城池,而周国则把跟栗赫的两条商道让了出去。

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本来皇帝还打算选一位适龄的公主或郡主送去和亲,但靳乔却说:“我暂时不想成亲,何况要找也得找个喜欢的,寻常人等我还瞧不上呢。”

九皇子只道他是在轻贱大周,但为了尽快达成目的,去跟父亲邀功,他只得忍气吞声,提出将靳乔“看得上”的鹿白送过去。她现在可不是什么相府嫡女了,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而已,当个妾玩玩也行的。

可靳乔仍然拒绝了。

“不稀罕。”他不屑道。况且她也不会跟他走的。

陈国使团离京那天,皇帝亲临宫门,不顾众臣反对,愣是送到了两条街开外的市坊。他并非是重视葛琅和靳乔,只是自从德贵妃那一番惊世骇俗的举动后,他就隐隐有所预感,也许除了这次,余生就再也没有机会踏出宫门一步了。

九皇子代天子出行,依照礼数一直将人送到城门以外。十六皇子和一众中官内侍们立在城门上,藏在金黄间或玄黑的旌旗中,毫不起眼。鹿白站在十六皇子身侧,目送着队伍从脚下的城门通过,分开整齐划一的仪仗军,如同墨色的水一般缓缓流走,汇入茫茫白雪之中。

行至不远,马上的人突然回了头。

靳乔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宽檐帽,裹着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大氅,驾着同样雪白的马,与冬季萧索的旷野融为一体。他回眸一笑,目光透过凛冬的寒风,如同一柄带火的缨枪,“咻”地一声钉在鹿白脚边。

“等我。”他双唇微动。

鹿白一愣,下意识追了出去,却发现自己是在高墙之上,在几十米开外的人群之中。脚下是巨石,是京城,是大周。

她惊醒似的退了回来,在十六皇子疑惑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十六皇子还要再问,便听一声穿云裂石般的炮鸣,靳乔早已策马扬鞭,在礼炮的白雾中疾驰而去了。

有没有可能,靳乔其实认识她?

这个猜测如同铁锤般落下,在鹿白脑中回忆的冰山霎时砸出一道裂隙,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蔓延。她惴惴不安,连着问了窦贵生好几遍:“你见过他,真没看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