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囚徒(82)+番外

他想,这些东西……应该足够叶海涛生活一辈子了。

第64章

古谷川拿定了这样的主意,原来焦虑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他觉着叶海涛没了自己,应该也能安安稳稳、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那已经是他全部的指望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古谷川捏紧了双手,眼眶泛红地看着这一大箱绿盈盈的美钞,还有手边这些地契。那一瞬间,他忽然又记起了什么,紧紧地把唇给抿住了。

在办事处待了大半天,一直到天暗了下来,古谷川才提着这些东西,带着苍白的面色走了出去。

古谷川回到了公馆,一推开门,就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廖无人烟,已经不复小月儿还在时的热闹了——他把佣人都给辞退了,因为怕叶海涛触景伤情、怕他难过得活不下去。

脚步声在长廊上蔓延着,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古谷川忽然回过头,去看那长长的一条走廊,一时之间许多过往的模糊回忆全都排山倒海一样地涌现了出来。

从古谷峰一带着他搬进来那一天开始,接着在爪哇路上第一次看见那瘦巴巴的小少年,后来苏芝华携着那小少年住了进来,然后他第一次红着脸和叶海涛说话、和叶海涛处在一起、和叶海涛好上……

古谷川垂下了眼,捏了捏眉心,跟着仰起头来,深吸口气,硬生生地把所有的痛苦又收了回去。

他轻轻地扭开了门把,里头的亨利一听见声音,鬼鬼祟祟地忽然在叶海涛身边站直了,也不敢瞧古谷川,心虚地把头给垂了下去,揣揣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古谷川看见这洋人贼心不死,由鼻子冷冷地哼了出来。

亨利两手揪紧了裤管,害怕地斜眼去瞧了瞧沙发椅上的叶海涛——还是原来的模样,半睡半醒地倚着,是绝对不会发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的。他在古谷川走近的时候,下意识地整个人紧绷起来,做好准备承受一顿无情的拳打脚踢。

然而,古谷川已经失去了威吓对方的兴致,他只是满目怨毒地看了这不伦不类的洋人一眼,将手里的皮箱扔了过去,“把这拿到书房,在那里等我。”

亨利见那箱子飞来,连退了好几步,接着才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弯腰把那箱子抱起来,带着三分狐疑七分小心地退了出去。

古谷川也没再找他的麻烦,只是缓步向叶海涛走了过去。

叶海涛半睁着眼,穿着一身柔软的长袍,就这样毫无反应地坐在那里。他在面前摊开了一本书。那是一本故事书,上了彩色的,叶海涛先前才说要教小月儿画画,因为觉着女儿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古谷川走近他,伸手去摸了摸叶海涛的脸——亨利确实很能把叶海涛打理得一丝不苟,连胡渣都没有了。头发也上了发油,使得那白了的两鬓更为扎眼。

古谷川怕惊动了他,只敢轻轻地唤道:“阿海。”

叶海涛并非成了个植物人,听见有人叫自己,还是会抬一抬眼皮。不过那双眼里已然失去了三魂七魄,仿佛只剩下了这孤零零的躯壳。

“阿海,累了去床上躺着。”古谷川俯下身来单膝跪着,赤诚着仰视着叶海涛的双眼。叶海涛也看着他,可是他的眼里并无焦距,只是单纯地与古谷川对望。

古谷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站起来伸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提着抱起来,把他带到床上去放了下来。古谷川因为觉着疲惫,也跟着翻上了床,他的手肘撑在床上,怜惜地看着身边的青年。

叶海涛的脸型尖削,若是丰润点还勉强说得上是瓜子脸,可确确实实是一张薄福的面容,连耳垂也是薄薄软软的一片,命里似乎注定少了福分,要受大半辈子的苦痛。

古谷川往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然而他这会儿不由得要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竟有几分认真,一想到叶海涛与自己也许要长长久久地分开了,他便觉得眼里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

“阿海……”他挨近了叶海涛,哑声轻轻地唤道,鼻尖蹭着那头短发。他的手摸了摸叶海涛的大腿,似乎能透过布料感受到那狰狞的伤痕,“阿海,你……还疼不疼?”

叶海涛并无回应,古谷川也怔怔地发呆,过了好半晌才接着道:“阿海,那时候,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阿海,你知道么?我被送回了日本,还天天惦记着你,一年、两年……当兵的时候,日子更长、更苦,我每天一闭上眼,就盼着这是一场噩梦——等我醒来了,你还在我身边,你还叫着我哥……”

“阿海,没钱不要紧、日子难过不要紧,哥不会让你吃苦的。我能找活儿来干,给你攒学费,让你一样地吃好、住好、睡好,什么烦恼都没有,养的白白胖胖的……和我一起过一辈子。”

“可是日子真的太长了,阿海,哥没办法不把你恨上呀。”

古谷川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说到了一半,忽然笑了一下,脸轻轻地摩挲着叶海涛的额头。

“阿海,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分别了这么久,第一次见面,你绷着脸、瞪着我、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模样儿……我这么高兴啊,你却又要让我难过、让我心痛!”

他忽然顿住了,语里带了点哽咽,一脸扭曲地笑着。

“其实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我这人坏、坏到了骨子里,没什么良心。我强迫你,逼你做你不情愿的事情,让你从小就不快活——阿海,哥都知道的、都明白,你从来就看不上我。”

古谷川把叶海涛给搂紧了,惨然地微笑,轻声细语地说:“阿海,你就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儿上,说点话来哄哄我,成么?”

“说,你也爱我……要不,你也喜欢我。”古谷川笑了笑,“一句话、一句话就成了。”

这样,他就什么也值得了。

活了三十几年,起起落落的,到头来什么都不剩,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盼望了。

古谷川等待良久,末了,他苦笑了一声,翻身去把唇贴在叶海涛的嘴上,用力地噙住,闭着眼吮吸翻转着亲吻了片刻,长睫毛颤颤地抖落了一滴泪,接着便把叶海涛推开来,也没再多看一眼,就像一阵强风一样地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

叶海涛被抛下了。

他茫茫然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在寂静之中抬起手来,颤动地、缓慢地,去碰了碰那一滴落在他的眼角的泪。

◎◎◎

古谷川没忘了正事,他从房间里走出来便直往书房大步而去,而亨利也确确实实地守在那里,抱着那大皮箱,笔直地站着。

古谷川一进来见亨利犹如一条忠狗一样地老实听话,内心稍稍地感到踏实,不过紧接着,他又脸把绷了起来——忠狗?这洋人打得什么鬼主意,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古谷川绕过了他走到写字台后的椅子上坐下,命令亨利把皮箱给放下来。亨利赶忙听话地照做,放下皮箱依旧站得笔直。他这是受了叶海涛的教育,理解了人若是不抬头挺胸,是没法受到别人尊重的。然而,亨利也自我领悟出了一些生存的道理来,除了在古谷川面前还老实巴交地低头,在外人那里可说是做足了威风。

古谷川端详着这名叫亨利的洋人——模样,确实与自己相像。

他骤然笑了一下,指着那皮箱说,“打开来。”

亨利深深地一躬,然后便弯下身去把那皮箱打开来。

那一刻,他的眼睛慢慢地睁圆了,怔怔地发愣。

古谷川让他呆看了片刻,便从位子上站起来,绕到了亨利的身边,毫无预警地就一脚把他踹在地上。亨利趴到了地上去,一睁开眼便是程亮的军靴,有些不知所措地颤抖起来。

“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全部都要给我记得清清楚楚。”古谷川的脚踩在他的背上,慢慢地俯下身来,语气就跟阴雨一般地寒冷。

“这里面垫了张去槟城的火车票,四号傍晚你就带着阿海到那里去。到了槟城就照着我里面写的地方去,然后待在那里,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随意离开——也不要和任何人打交道,就算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也不能和任何说起你和阿海的来历。”

古谷川一字一句清晰地交待着:“这里的钱和地契,你全部都收好了。之后我不在,你要把阿海给照顾好了,一根汗毛都不能少——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阿海……”他低低地说:“比你这条贱命,重要千倍、万倍。”

亨利胡乱地吸收着这些话,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着实让古谷川那神情吓得惊惧不已,不假思索地频频点头。

古谷川点了点头,满意地把脚给移开,一举把这洋人从地上给捞起来。

亨利摇晃了两下,终于站稳了。他看了看这一箱的万贯家财,又颤颤地去看了看古谷川,快速地把头给垂了下去,内心发慌。

古谷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去掸了掸他肩上的灰,难得声音放缓:“阿海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知道……”

“你对他,想的是什么。”

亨利听见古谷川语气骤冷,仿佛身置冰窟,双腿一软又要跪下来。古谷川及时地扶住了他,并不出口斥责,反而是轻声说:“我信任你,把这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办。”

上一篇:彼岸 下一篇:矶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