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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派旅人(96)

“是啊,年纪小,精神难集中,抗压能力差,这种小孩最好审了。”方未艾说,“他在戒治中心呆的时间太久了,长期高压威迫下精神反而脆弱,很容易崩溃。”

荆鸣嫉恶如仇,直言不讳道:“可他们敢杀人。”

卫怀信瞥眼董阳,不想在小孩面前提杀人,便说:“若予,我们抓到王中塔的时候,在他胸口上看见了一处纹身。”

杜若予好奇,“纹身?”

“嗯。”卫怀信看眼她手里提着的那条鱼,“也是条红色金鱼。”

杜若予愣住,又觉得似乎理当如此。

===

回到南城市区,荆鸣本来想让他们三个去吃顿晚饭,可这三人都坚持马上回刑侦队调看王中塔的审讯记录,加上带着个董阳,荆鸣无法,只得先把一车人送回局里。

一进市局,成雪阳和黄阿姨最先跑出来,见着董阳就抢进怀里,一人一句心肝宝贝地哭天抢地。董阳却很不配合,极力想要从他们的怀抱挣脱出来。

成雪阳的双臂像铁钳牢牢锁定董阳,黄阿姨也时不时掰扯董阳的手脚,不让他乱扭乱蹬。

董阳挣扎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蓦地尖叫,“鱼!”

杜若予心头一紧,忙问方未艾,“王中塔呢?”

方未艾说:“肯定被关起来了啊。”

董阳还在嘶声尖叫,“鱼!”

并且,他朝杜若予伸出了手。

杜若予刚想回应他的呐喊,黄阿姨已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鱼箱,重重塞回董阳怀里——她以为董阳要的是这条鱼。

可董阳不要这条鱼,他摔了鱼箱,水流一地,红鱼翻跃。

“鱼!鱼!”他仍朝杜若予伸长手,不停地叫,“鱼!”

杜若予抓住方未艾的胳膊,央求道:“能安排董阳见一面王中塔吗?”

“为什么要见那个杀人犯?”成雪阳一把抱起董阳,不由分说往外走。

杜若予鼓起勇气拦住这个男人,“成先生,就让董阳见一面王中塔吧,我答应他了!”

成雪阳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你疯了吗?我为什么要让阳阳见杀他母亲的凶手,这个人还想绑架他来勒索我!让开!”

他撞开杜若予,阔步往市局大门外走。

黄阿姨紧紧跟上。

董阳被抱在自己父亲怀里,拳打脚踢地哭叫,“鱼!”

他转向杜若予,伸长手,短短的五指无助地开合,徒劳地想要抓取什么,“鱼啊!”

===

视频里的王中塔即便穿着犯服,还是那副老实平凡的模样,他坐在固定椅上,对所做的每件事供认不讳。

“我爸确实不是我杀的,他就是跑长途多了,下半夜困了,一直打瞌睡,我看见他闭眼睛了,但我没提醒他。我当时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他这个人,这辆车,别人的性命,包括我自己的,都不在意。”

“对,很麻木,反正对我来说,活着和死没什么区别。”

“被电的时候就想死了,他们摁着我,堵住我的嘴,说那叫‘起飞’,我当时就想死了算了。”

“我是在家看电视时,我爸带着几个人把我摁在沙发上,有人给我打镇定剂,把我塞进车里,一路开车带到北市的戒治中心。我那时就觉得不妙,结果一去就被电了一天,我求我爸带我回家,他不答应,说我什么时候治好病了,什么时候回家,可我当时连自己什么病都不知道。”

“我在那里呆了22个月,每天除了军训、点评做感化,不能和别人多说话,不敢说,怕被举报,但我还是认识了周晓芸,因为我们是老乡,还有最后来的董阳。”

“周晓芸刚来时闹得厉害,我提醒她不要反抗,越反抗他们越折磨你,她就把我当救命稻草了。后来董阳也来了,董阳那样的一看就是真的有病,我反而挺信任他,也挺喜欢他,他来的时候才七岁,我不照顾他,那里谁还顾得上他。”

“董阳是最早走的,后来是我。我没想到我还能活着离开那儿,后来才知道,是我爸没钱支付治疗费了,所以他把我带回家,要我去赚钱。我回南城后一个月,周晓芸也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找到我的,她当时精神状态很差,一直哭,说她喜欢的人被她爸妈害死了,她也怕自己再被送回去,夜里都不敢睡觉。那个时候我爸刚死不久,我一点不伤心,反而很轻松,因为能把我送回那个监狱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能就是那时起,我萌生了杀人的念头,倒不是什么报仇,就是想救周晓芸。我征求过周晓芸的意见,她也同意了,她还想离开南城,但她没有钱,我想到董阳的妈妈,那女人特别有钱,而且单身独居。”

“扮女鬼的想法是周晓芸想的,因为她妈妈怕鬼,她也觉得有趣。”

“董阳还记得我们俩,他会给我们开门,开门后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这是在中心训练出来的,中心让每个人都不能有秘密,他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习惯和我们一起呆着。”

“那天晚上,周晓芸溜去董阳家,想偷点东西,发现董阳他妈喝醉了,她就联系我,我也上楼了,周晓芸翻走了她的现金和项链,我什么也没拿,我就盯着他妈看,越看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父母还可以存在,还可以过着好日子,那个时候,我爸死了,周晓芸的妈也死了,为什么董阳的妈还可以活着。我们三个是一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就别让他妈活着了吧。”

“嗯,我就把她杀了。”

“没想法。”

“不后悔。”

荆鸣送来三份热粥,直到凉,一口都没被动过。

视频播放结束后,室内一片安静。

许久之后,方未艾站起身,大概急需发泄什么,他走到墙角,狠狠踹了一脚,“靠!”

杜若予用力揉了把脸,双眼疲惫。

她满脑子都是董阳被带走时声嘶力竭的叫喊,以及穿着犯服的王中塔平静讲述经过的表情。

那两张脸不断交替,最后重合在一起,成为她家那条愤怒金鱼鼓胀的眼珠子,死死盯紧自己。

卫怀信拍拍她的肩,也是无言。

斜倚在门口的荆鸣见状,安慰他们道:“别想了,咱们都不是超人,更不是救世主,做好自己本分,保护好身边的人,就可以了。”

杜若予问她:“他们会怎么判?”

“故意杀人和绑架勒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荆鸣叹气,“王中塔只向成雪阳要了两百万,他说有那些钱就够他养大董阳,还可以给他治病,他倒是不怎么贪心。”

“那董阳呢?他往后会怎么样?”杜若予又问。

“董阳比较特殊,他往后的人生会怎么样,只能看他那个爸了。”荆鸣无奈,“毕竟他一个小孩,如今还能靠谁呢?”

谁都没有吃饭玩笑的心情,荆鸣和方未艾留在刑侦队办结案,卫怀信则送杜若予回家。

清晨经历过戒治中心的暴力围堵,午后坐了趟飞机,回来后又马不停蹄进山找人,紧接着去市局交差。

杜若予太累了,以至于她脚步虚浮地拉开楼下铁门,都忘记和卫怀信道一声晚安。

卫怀信眼见她离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静坐在车内,想起在北市小旅馆里,杜若予问他将来会不会保护好他的孩子。

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他能有孩子的话。

===

精疲力竭回到家,刚进屋,卫怀瑾就蹦出来,给杜若予一个用力过猛的拥抱。

咚。

杜若予的后脑勺撞到门板,发出好大一声响,“嘶!”

卫怀瑾吓得跳开,伸手要替她揉脑袋,“没事吧?”

杜若予摇头,摁着后脑问:“一个人在家两天,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寂寞空虚冷呗!”卫怀瑾双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幸好还有小金鱼陪我。”

杜若予正要换衣服的手猛然顿住。

“金鱼……它这几天一直在你眼前吗?”她缓缓放下手,一眨不眨盯着卫怀瑾。

“是啊。”

“它现在在哪里?”

“在……”卫怀瑾在室内看了一圈,哒哒跑进卫生间,随后嬉笑着倒捻条红色小鱼出来,“这不是。”

杜若予乍见到这尾小鱼,又想起在北市戒治中心看见的恐怖景象,眼皮乱跳,脑袋里也抽抽地疼。

卫怀瑾抓着小鱼要走上前,杜若予忙后退,“别过来!”

“怎么了?”卫怀瑾莫名其妙看着她,“一条鱼而已,虽然凶了点,又不是没见过,你怕什么?”

那红色小鱼一见到杜若予,便在卫怀瑾手里剧烈挣扎,卫怀瑾抓不住它,手一松,那鱼就冲杜若予游来,气势汹汹,不怀好意。

杜若予吓得直退到墙角,和冰箱靠在一起。

红色小鱼游到她面前,倒垂的嘴角一张,就要咬她的鼻子。

杜若予惊呼,“怀瑾,快把它弄开!”

卫怀瑾匆忙跑过来,要去抓回小鱼,小鱼却左冲右挪的,滑不溜丢,还时不时又去咬一口杜若予的面皮。

杜若予怕极了这条小鱼,从墙上滑坐在地,不停地唤着怀瑾。

红色小鱼却发现了她耳垂下的小伤口,圆眼鼓鼓地看过去,随后飞速冲来,竟然一头扎向那条粉红色的小伤口,想借此钻进杜若予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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