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矶汉拿(18)

车内已静默了许久,叶贤终是忍不住,板着张俊脸,转身叮嘱叶海,“哥,到了那边,没我们在身旁,你的身手又是多年不见长进的,自己要谨慎行事。”

叶海应道:“知道了。”

叶贤继续说道:“我已经联系了花叔叔,花叔叔这几年身体不太好,父亲的事我们不敢告诉他,他问起来的话你也不一定瞒得住,还得多多宽慰下老人家。”

叶海微笑,“好。”

叶贤静了静,说道:“叶忘哥那边,我不会替你隐瞒,到时候雷霆震怒,我和叶净都帮不了你,你带着他,自己小心点。”

叶海看着前方弟弟黑亮的两只眼,心下清明,于是嘴角上扬。

叶贤大为窘迫,“笑什么?”

叶海赶紧摇头,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不良行为,现下是做不得的。

叶贤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转回身子斜靠在床上,不搭理自己的哥哥。

车子拐下高速不久后,穿梭过一片简陋的居民区,视野逐渐开阔,终于停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码头。

叶海下车,刚才还隐约飘渺的大海此刻全景呈现在自己眼前,这是无论见了几次都必定要为之震撼的壮景。

海风凌厉而艰涩,刮在脸上,扑面的湿气和冷意。

叶海眯起眼,看见不远处的一艘渔船上有个男人跳下船头,站在铁皮和木板捆钉而成的延伸栈上朝他们挥手。

一旁的叶贤也挥了挥手,转身拉开车门,探身从车里拖出昏迷着的赵矜冉,扶稳他的身体,自己蹲下,一把将赵矜冉背了起来。

叶海连忙拦住,“我来吧。”

叶贤瞥了眼叶海,口气仍是不善,眼神中有股埋怨着的孩子气,“就你那小身板?”

叶海乖乖让开,看着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叶贤背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赵矜冉快步走开,边感叹这孩子的生长发育为何如此迅速边无奈跟上。

延伸栈随着他们的踩踏而摇摇晃晃,船是普通的渔船,有一股浓重的腥气,叶贤在船老大的带领下把赵矜冉扔在船舱的地板上,直起身拍拍手刚要离开,转身撞上叶海带笑的眼。

叶贤不看他的眼,只说:“你不要上去了,让船直接开走,路上会有人接应,到了那边让花叔叔传个消息回来。”

叶海点点头。

叶贤抬起长腿便要往舱外走,叶海忙拉住他的手,“小贤。”

“干嘛?”

叶海看了眼地板上闭眼沉睡的赵矜冉,心口没来由一沉,未来的一切迷茫的像这窗外的海,“我受伤的那晚,是他救了我。”

叶贤诧异地回头望了眼赵矜冉,再看看身边的叶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聪明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肖青礼会引他离开独留赵矜冉一人在重症病房陪着当时“昏迷不醒”的叶海,为什么叶海会让他格外注意警方的动向,为什么那么多的警察里只有赵矜冉会在事发地点往回跑并一眼认出枪手叶海。

原来,他们早已知晓了彼此最隐秘的面目。

叶贤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叶忘第一次把韩言带到他们面前时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美丽灿烂,却也悲伤无奈,他记得他最尊敬的叶忘哥缓缓地笑,他说:“他是韩言,是我的男朋友,是警察。”

此后,一地心碎。

叶海放开叶贤的手,声音低缓如静水,“小贤,我走了,记着,等我回来。”

叶贤站在码头的延伸栈上,望着一望无垠的天和海,耀眼的日头膨胀了身在天顶爆射出光和热,承载了那人的渔船隐没在光和影中逐渐消失了气息,叶贤想,如果自己没有答应他与他的逃亡,那么,接下来的故事会不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谁和谁的缠绵悱恻,没有他和他的黄泉碧落,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他只是他,他还是他,然后,然后呢?

他是否能看到未来?

同来的下属安静地靠近,他说:“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s城,还有骄傲的叶忘哥和痴傻的叶净在等待了他,他答应了叶海哥,等他回来。

叶贤裹紧灰白的翻飞外套,回转了身慢慢远离,踏进这光,隐没在荒芜的小小码头。

赵矜冉在轻柔的晃荡与轰隆的气鸣中睁开眼,暗黑的狭小房间,有洞开的高窗射进一扇姣透的月光,赵矜冉眨眨眼,踩在床上攀上高窗,被窗外漆黑的夜海困惑了心神。

赵矜冉摸上后腰,随身携带的枪已经离了身。

借着月光,赵矜冉沿了墙壁行走,摸上油腻的门把,慢慢旋动,推开门,谨慎踏出。

这是一艘渔船,腥味混着船舱里鬼魅的海风灌入鼻腔,暗夜里的行者,总是莫名地感受着孤冷。赵矜冉爬上木梯,推开隔板,清冷的月光笼罩了船头,有凌乱的捕鱼器械堆在角落,阴暗森冷。船头的铁栏边倚着个人,薄薄的侧影,纷飞的发,白色的衬衫敞开了领口,那人听到动静,侧偏了脸,有月色潋滟了他温润的眸光,朦胧清远,他淡淡开口,笑道:“赵警官,今晚是满月。”

赵矜冉不明白他怎么能在这样迷离的处境里依然处世泰然,仿佛这海、这月、这诡异的出行与远离,都只是一场虚惊,醒来,他仍然行走在s城的大街小巷,没有叶封两家的绝密谈判,没有那颗射进封赢头颅里的子弹。

赵矜冉走近叶海,一同倚了锈迹斑驳的栏杆,远眺着这深沉的夜海,轻声询问:“这是哪?”

叶海微微笑,“我不知道。”

赵矜冉皱眉。

叶海扑哧一笑,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嗯,我的方向感并不好。”

赵矜冉强忍着将心内的叹息隐去,沉声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不要说些无可奉告的狗屁道理,我要答案!”

叶海双手交握在栏杆上,身体因了力的牵引,有了微微的后仰角度,“全部的计划只有两个字,逃亡。我在逃亡,天涯海角地逃亡,直到我的家人认为时机成熟,我才能回去。”

赵矜冉目不转睛,瞪住了他,“为什么要带上我?杀人灭口,这才是叶贤的作风。”

叶海显然不接受旁人对叶贤的诋毁,原本就清越的声音愈发显出一丝冷清的气息,“叶贤是什么作风?你和他很熟悉吗?你了解他吗?”

正因为是心思灵敏的叶贤,所以才会被自己的话一时迷惑住心神答应让自己带走这个危险的警察。

赵矜冉冷哼。

一时沉默。

叶海略略摇晃脑袋,额前的发丝轻微飘动,他轻笑出声,“你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或许是因为一个人的逃亡太寂寞了,有赵警官陪着,会比较有趣吧。”

赵矜冉心中一动,忍不住凝视身旁之人。

叶海微微一笑。

赵矜冉慌乱地撇开视线,仿佛不这样做,心底的某处心思便会轻晃晃地无从着落,至于是什么心思,他权且当做不知。

“我的身份是什么?人质?”

叶海不笑了,斜睨了眼身旁的男人,有了显而易见的轻蔑,“你不是我的人质,天高地阔,只要你想走,等船靠了岸,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你的去处,只是,希望你能谨慎,最好的建议是请你暂时不要回到s城。”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叶海你……”赵矜冉气急,这个叶海,说话从来不给人一个完整的交代。

叶海靠在铁栏上,微微昂着头,任由海风吹拂过他的发,他的脸,他的衣,只是默不作声。

赵矜冉察觉到了叶海的不悦,微微蹙眉,他需要理清这整件事的线索,从叶海装伤到他潜伏杀人,到他在案发现场抓住他,从车窗上瞥见叶贤后便陷入昏迷,醒来后,他已经被扔到了这茫茫大海之上,连身处的位置都不知晓,更何况之后的去处?照理说,他窥破了叶家的诡计,叶贤应该杀他灭口才是,又怎么会让自己出现在叶海身边?叶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可以自由地离开,只是最好不要回s城?

疑问重重。

赵矜冉只能从叶海这方面打探消息了,“你要去哪?”

叶海回答:“南方,一个小城市。”

赵矜冉又问:“去多久?”

叶海回答:“不知道。”

夜风凄冷,水声潺潺。

赵矜冉说:“你杀了封赢。”

叶海暗淡了神色,昏沉的眉眼间有晦涩的情绪流淌,“不,他不是封赢,他只是一个惘然的替死鬼,但封赢势必要为这消逝的陪伴而疯狂。”

赵矜冉有了不解,“他不是封赢?封赢没死?那死的是谁?”

叶海低俯□,清瘦的下巴靠上交叠在铁栏上的手臂,弓起的脊背,有了黯然的失落,他缓缓说道:“封荣,封赢的亲弟弟,唯一的弟弟。”

赵矜冉想起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高挑的身型,坚硬的骨架,瘦长的面庞,分明的棱角,封赢的面相里有一种张狂的欲念,疯狂、执迷。肖青礼曾经说过,封赢是用暴力和欲望掌控了全世界的人,他用力量将黑暗笼罩周身,经年晦暗,他的身边,唯一清净着的,只剩下那个永远追随了他的弟弟,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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