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矶汉拿(20)

车子在夜深时分驶进一条浅巷,有明亮的街灯照亮了路旁的店铺招牌,巷子口的沙堆上,瘦骨嶙峋的黑狗睁开惺忪的眼,好奇地探望了过来。司机下车,赵矜冉看见叶海走进巷子口第一幢白色楼房的红色铁门前,燃起一根烟,不抽,却只是夹在指尖,五分钟后,红色铁门前的顶灯亮起,铁门滑开的沉钝声响在暗夜里显得轰隆吵闹,一年轻女子快步走出,红色T恤,蓝色牛仔裤,黑框眼镜,学生式短发,她望向车内,仿佛笃定了车内人的视线,微笑着挥了挥手。

叶海说:“我们到了,下车吧。”

赵矜冉直待走近那女子,才有了更深层的惊讶。

这是个分明年少的女孩,年轻到让他有了惶恐,稚嫩的面孔,娇小的身躯,此刻正仰了小小的脑袋,微笑并惊奇地望了自己。

叶海笑,“你好,我是叶海。”

那小小的女孩也笑,露出细细的洁白牙齿,“叶海,你好,我是花君,此后的生活里,希望我们彼此相处愉快。”

☆、请假

第十九章请假

——喂!叶海你是瞎子嘛?不许扯我头发!

——叶忘哥哥!月亮跟在我们身后呢!

——嘘!叶贤你牵好叶净的手,别再四处乱看了!要跟丢的!

——叶海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我好累啊。

夜色深沉,树林里荒草丛生的隐秘小径上,四个小小的人影摸索着前行,最前头的男孩握了根木杖,磕磕盼盼左敲右击,男孩的衣角被紧紧拽在身后另一个稍矮些的男孩的手心里,矮个男孩的另一只手,牢牢握着身旁小孩的白嫩胳膊,小孩的手向后扯,与第四个小孩十指紧扣。

领路的男孩踩中一滩软泥,骂骂咧咧将鞋底蹭在路旁的石头上,转了身刚要叮嘱身后的三个孩子,便听见最小的那个呜啦啦大张了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于是不耐烦地骂:“都说别跟来了,困了吧,山上老虎多着呢,咬不死你!”

那孩子抹了抹眼角,嘿嘿笑着,露出漏了缺口的门牙,大张着白嫩的胳膊,“哥哥背我!”

领路的男孩瞪圆了一双猫一样的大眼,“叶贤你以后再敢跟着我试试!哪家的孩子有你这么烦人的?”骂归骂,却还是蹲在了小孩的身前,由着那细细的两条胳膊环住自己的脖,慢慢站起,仍是恶声恶气地嚷:“给我抱稳了!”

剩下的两个孩子手拉手跟在那二人身后,夜游的小孩欢欣雀跃,从天上飘移的云层说到路边聒噪的小虫。

——叶海哥哥,我们为什么要睡觉?睡着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笨蛋,不睡觉会死人的!叶净你想死吗?

——叶忘哥哥,人死了会怎么样?

——死了?死了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如果叶贤死了怎么办?

——他怎么会死?老子死了他都不知道在哪快活呢,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笑什么笑?说你呢!再笑把你抡出去!

——那如果叶净死了怎么办?

——叶净不要死!叶净死了就没人和我一起玩超级马里奥了!还有忍者神龟我们还没通关呢!

——那如果叶忘哥哥死了怎么办?

——叶忘哥哥不会死的。

——如果叶海哥哥死了怎么办?

如果叶海哥哥死了怎么办?

叶海眨眨眼,梦里的暗夜树林幻化消散,四个孩子明媚的笑容逐渐隐去,只剩下墨绿色的绒布窗帘规整地束在墙上,满室静谧的光明,一张陈旧的海报被清风掀起了一个角,嘶嘶刮搔着左侧灰白的墙壁,叶海盯住那海报,出神。

门外有人正在轻声交谈,是清亮的女孩声线和深沉的男人嗓音,俱压低了音量,叶海转头看床头的钟,八点十七分。

“让他睡吧,他需要休息。”是赵矜冉。

“早饭在锅里,等他醒了记得让他热热再吃。”是花君,昨晚那个伶俐的小丫头。

“嗯。”赵矜冉答应着。

门外拖鞋的声响渐远,有一人离开,紧接着,门被推开,叶海坐起身,团了被子塞在身前,屈膝抱住,一头乱发蓬松地翘在脑上,他揉揉眼,冲进屋的人抿唇一笑,“赵警官,早安。”

赵矜冉走到床边,手里握着一个细长的玻璃杯,杯里有清水浮动。

叶海伸出手,取过赵矜冉手里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赵矜冉惊愕,“这是我的水。”

叶海用手指梳理着乱发,脸上是初睡醒时特有的朦胧慵懒,他斜睨着床边的赵矜冉,笑道:“现在是我的了。”

赵矜冉无语。

见叶海仍是坐在床上,并无起身收拾的打算,赵矜冉问道:“怎么不起来?”

叶海抱着一团被子,曲起的膝盖在被下被双臂抱住,散乱的发垂在额上,遮住那双清冷明亮的眼。

与叶海的正面接触虽只有几天,从最初的难以适应到现在的稍加了解,赵矜冉直觉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叶海揉揉头发,不说话。

赵矜冉小心猜测着,“又做梦了?”

叶海抬头看着赵矜冉,点点头,黑亮的眼因为睡眠的不佳而显出迷蒙的湿润,无辜又天真。

赵矜冉站在床边,俯视着抱膝坐在床上的叶海,对上那样的眼,心中一阵悸动。

心中有点无奈,住进这屋子的第一晚,花君便嬉笑着告知,空房只有一间,本就是只为叶海一人准备,既然赵矜冉在事先没有通知的情况下贸然跟来,那么,理该和叶海同住一屋,他们不知道赵矜冉的性向,自觉这是无差别的安排,却苦了赵矜冉,一个正值青年的健康男人,却要整日面对一个他此时极为感兴趣而且将来极有可能会喜欢上的男人,着实辛苦。

叶海坐了一会儿,改成盘腿的姿势,松软的被子在腿间曲出蜿蜒的线条,“赵警官,你说,人死后还剩下些什么?”

赵矜冉有点惊讶,但还是依着自己的想法回答,“死了便是死了,再有多大的能耐,阴阳两隔,纵然有记忆有情义,还是一个无。”

叶海认真地听着,微微侧倾的脸颊显得乖巧温顺。

赵矜冉突然觉得,如果隔绝掉他与叶海的身份经历,像如今这样的相处模式,未尝不是命运赐予他的一个契机,和叶海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总能发现另一个崭新的叶海,他所表现出来的千变万化,让他困惑,也让他着迷,好像只为了寻找出真实的叶海,他便能这样一直行走下去。

赵矜冉还想说些什么,叶海却已掀开被子下床,赤脚站在床边,冲着赵矜冉笑出温暖的阳光,他说:“我饿了。”

叶海用了十分钟洗脸刷牙,尚不习惯这楼层的结构,兜来转去,想要回房间,却拉开了大门,瞪大了眼对着空荡荡的楼梯,身后有愉悦的轻笑,于是转了身,垂了脑袋,忍不住抱怨,“赵警官倒是轻车熟路。”

赵矜冉双臂环胸,看着眼前踢踏着拖鞋慢吞吞行走的人,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尾随那人进了厨房,瞧见叶海正掀开锅盖,不解地看着锅里清淡的白米稀饭,转头询问自己,“早饭只有这个?”

赵矜冉回答:“好像是。”

叶海困惑地用饭勺搅动那只比清水更浓稠些的温热米粥,眉眼间尽显惊讶,“吃这个能饱吗?”

赵矜冉拉了把椅子在饭桌前坐下,指了指桌上的小菜,愉快地笑,“入乡随俗,花君是这么说的。”

叶海撇嘴,盛满一碗稀饭,在赵矜冉对面坐下,嘴里却仍在不断嘀咕,“这要是给叶忘哥看见还不拆了他们家,这么饿着他宝贝弟弟……”

赵矜冉低了头笑。

叶海咕噜噜喝稀饭。

赵矜冉抽了根牙签,一截一截地折着,零碎的木屑落在桌上,静谧无声。

叶海突然问:“赵警官,你不需要跟青礼哥联系吗?再不联系,青礼哥可要担心了。”

赵矜冉微感诧异。

s城的事尚未平息,封叶两家事端再起,肖青礼一定是忙得焦头烂额,不是没有想过和肖青礼联系,一个警务人员在执法过程里无故失踪,多少也算得上大事,只是,虽然说这次跟随是他自己做得主,表面上的理由也称得上冠冕堂皇,却只有这内在的隐秘心思自己知晓,面对肖青礼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做到泰然自若,更何况,肖青礼是明白自己性向的人,也曾怀疑过他和叶海的关系,于是,这报平安的电话便一拖再拖。

叶海舔着唇上的粥,伸手在衣兜里一阵摸索,手掌一翻一扬,赵矜冉反射性迎掌接住,是手机。

叶海微微一笑,亮晶晶的眼里水润光芒,“这个号码是s城区的,机身经过处理,他们搜不到这里。”

赵矜冉摸不透叶海的心思,犹豫着拨打肖青礼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肖青礼的清越嗓音透着浓厚的疲惫与压抑,只是低低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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