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矶汉拿(22)

叶海不再说话,这孤零零的房间又沉寂下来,赵矜冉盯着叶海扭转过去的侧颜,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还是叶海自己转回视线,冲赵矜冉笑笑,说道:“说要出去走走的,怎么就忘记了呢?”

从花君家离开,门外的路的尽头直抵深处,是这县城里唯一的一所重点高校,门口传达室值班的老大爷摇摆着蒲扇,斜靠在榕树树荫下的竹藤椅上昏昏欲睡,叶海招招手,和赵矜冉快步跑过,有路过的年轻女孩子,踩着脚踏车,诧异地频频回头。

叶海边跑边笑,赵矜冉不得不拉住他的胳膊,两个人在浓荫密布的脚踏车坡道上放缓脚步慢慢行走。叶海在前方转过身,双手□牛仔裤口袋,白色短T在腰身上褶出波动的纹,他看着赵矜冉,一步步,微笑着倒退行走。

叶海问:“赵警官,你上学时迟到过吗?”

赵矜冉笑道:“嗯,迟到过,还被年级主任罚跑操场,男生会趴在窗户上吹口哨嘲笑我们是傻瓜。”

“呵呵。”

上课铃响,游移在走廊上的学生三三两两返回教室,空中陆陆续续传来洪亮的声响,上课!老师好!同学们好!坐下!

叶海伸长脖子张望教室里的情景,好奇的神情,若天真的少年,赵矜冉微笑着与他并肩,听到他嘟起嘴,喃喃地感叹,“哇。”

赵矜冉笑问:“去操场转转?”

“嗯,操场在哪?”

“呵,走走看吧。”

兜兜转转,绕过一栋白壁蓝窗的教学楼,穿过一排疏斜细致的垂柳,登上第不知多少级的齐整台阶,叶海抬头,扑哧笑出声。

一座小山丘,依傍在教学楼身后,青葱秀雅,石径横斜,赵矜冉眯起眼,搭了手仰视,望见山顶葱绿中飞扬的红檐,似乎是个亭子。

叶海拾级往上走,身后赵矜冉漫步跟上。

石阶细密叠加,叶海忽然停下,身后赵矜冉直直撞上他的背,刚想抬头询问,前方那人已回转过身,眼神晶亮地自上而下看着自己,他说:“赵警官,我们猜拳,输的人背赢的人上去,好不好?”

好不好?

那样的眼,那样的笑,柔顺的黑发自然垂落,在耳际弯曲出愉悦的姿态,青葱少年,别样年华,你愿不愿意陪他玩这游戏?简单的就像此刻的他。

石头剪刀布,赵矜冉好笑地看着那胜利者又是叉腰又是抖肩,笑得一片花团锦簇,忍不住问:“有这么高兴吗?”

叶海笑着催他,“快快快!弯下腰!”

赵矜冉俯□,身后的叶海攀上自己的肩,搂住自己的脖,双腿夹上自己的腰,有亲昵的温热气息倾吐在耳际,赵矜冉微微红了脸。

叶海趴在赵矜冉背上,身下的肩背强健有力,环在怀里,却有温暖触觉穿透薄薄的衣料,渗进心肺,于是在尚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开口时,已经开口。

叶海说:“叶忘哥腿脚不好,每次碰上这样的高坡,都是我们三个轮流背他,叶净即使背着哥哥也总是第一,叶贤就不一样了,背着叶忘哥走在最后,慢慢吞吞,一路赏花看草,唱歌聊天,常常要到天黑才看见他们回来。”

赵矜冉笑问:“那你呢?”

叶海笑:“叶忘哥最不愿意我背他,因为我总是迷路,可叶忘哥自己也认不清路,最后总要叶净绕路来找我们。”

赵矜冉笑:“叶净很厉害啊。”

叶海瘪嘴,“小老头叶净其实很爱哭,叶忘哥受伤的时候,他总是哭,谁劝也没用,他那时还小,拉着病房的窗帘哪都不肯去,父亲拿他没办法,就让他留在叶忘哥身边,结果连叶贤也跟来了,两个小孩,在叶忘哥身旁的另一张病床上挤了一个月。”

赵矜冉低头避开一截树根,笑:“那你呢?”

叶海低头凝神看着赵矜冉跨过那截朽坏的树根,说:“我?我是哥哥,只能睡地板,半夜还要提防着不要被掉下床的那个砸中,可辛苦了。”

赵矜冉扑哧笑出声,“四个人一直都在一起呢。”

叶海突然大笑,兴高采烈之下手舞足蹈,慌得赵矜冉连忙抱紧他的腿,“你知道青礼哥说过什么吗?他说叶忘哥是爸爸,我是妈妈,叶净是儿子,叶贤是小儿子,他一说完这话就被叶忘哥砸了脑袋哈哈哈哈。”

赵矜冉也笑,双手后扶,托着那人的腿,让他更紧地贴近自己,背上的人附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两条细长的手臂环在自己脖子上,圈出暖热的温度,眼前上下起伏的绿便忽然漫上滔天的雾,像那晚无边无垠的海,飘渺着,虚幻着,看不真切,道不明白,浩大的天地间,只剩下背后的人,倚靠着自己,轻轻地讲述着小时的故事。

“有一次,叶净不小心扯坏了鱼缸的氧气管,把叶忘哥的一池金鱼害死了,叶贤说要毁尸灭迹瞒天过海,可我们还没有捞出全部的金鱼,就被叶忘哥发现了,他把我们赶出去,叶净说要道歉,就从自己屋子的阳台上垂下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在叶忘哥阳台外跟他说对不起,结果把叶忘哥吓个半死……”

赵矜冉呵呵笑着,抬头望向天空。

被浓荫分割零碎的天空,清澈见底的蓝和浓郁深沉的绿,有夏天的清风抚过树梢,带动每一片叶子沙沙作响,应和了蝉鸣,见证着夏的妩媚和清纯。

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是否便能望见到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积雪?

赵矜冉笑自己,傻瓜,南国的秋冬,从来只有绿。

☆、往事

第二十一章往事

山顶的亭子红檐灰瓦,亭子中间有一块石碑,密密麻麻刻着汉字,叶海站在亭子的矮栏上,指着山脚下的操场笑,“你看!足球场!”

赵矜冉凑上前远眺,原来山后便是运动场,鲜艳的绿草地上,有快乐的男孩子追逐着奔跑。

叶海突然问:“赵警官,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赵矜冉瞪眼,“我没有孩子。”

叶海嘿嘿笑,“我是问你将来有了孩子要给他们取什么名字!”

赵矜冉无奈,“我没想过。”

叶海大笑,“我想过!我要给他们取名叫做天空和海洋!叶天空!叶海洋!”

赵矜冉站在矮栏旁,抬头仰视着矮栏上欢欣雀跃的年轻男人,心中有涨满的感动,也有丝丝毫毫入侵的悲伤。

他想他已经没有办法否认自己。

他喜欢男人,他喜欢这个男人。

回到花君家里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赵矜冉转身去了洗手间,叶海换下拖鞋径直回屋,房门虚掩着,屋里,花君赤着脚站在一张矮凳上,上半身倾近灰白的墙,手上是一卷乳白的胶带,见着进门的叶海,小姑娘回头,眼镜后的眼,透着清新的红,她问:“你们去哪了?”

叶海面上绽开平缓的笑,“去后面的中学逛了逛。”

花君也笑,明媚透红的眼微微弯起,“我的母校风景如何?”

叶海走进花君,站在一旁看她扯下一段胶布,黏在墙上海报被风掀起的一角,撕开,压下,复在墙上拍了拍。

叶海抬眼看着海报上的一群英俊男子,笑问:“你追星?他们是谁?”

花君站直身子,齐肩的短发束在脑后,翘起小小一簇,她微微后仰了身,抿起的唇上扬开来,带着无尽的笑意,“像他们这样的人,我一般称之为‘追梦人’。”

叶海轻笑,“追梦人?”

花君微微一笑,扶了扶眼镜,“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因为你和他们很像。”

叶海睁大眼,是有了全然的好奇与专注。

花君瞧着叶海的眼里带上点戏谑的笑意,她说:“因为你们看向未来的眼是一样的,执着而迷茫。”

叶海眨眨眼。

花君扑哧一笑。

门口传来滞重的脚步声,叶海回头,瞧见花先生裹着厚实秋衣站在门外,疲惫倦怠的面目上,有隐匿着深刻痕迹的落寞,他直直地盯着叶海,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失去了长久以来一直坚持着的灵魂,只剩下孤零零的寂寞。

叶海望着他的花叔叔,竟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身旁花君已经跃下板凳,向着门外的男人哒哒跑去,叶海看着她抚上那男人的臂膀,无言的安慰。

花君问:“阿爸,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花先生平静地望着叶海,他说:“有些事,我想我还是问清楚的好。”

叶海点点头。

花先生枯黄的瘦削脸庞慢慢泛上一层生气,他拍拍身旁女儿的发顶,面向叶海,缓缓一笑,“我难得精神点,正好和叶海说说话。”

花君偎着她的父亲,眉间有隐藏的忧伤,唇角却是浅浅上扬着的,“只要是有关那边的事,你总是不嫌烦的。”

花先生不言语。

花君轻笑,“那好,你们慢慢说!”却又忽然压低声,冲叶海眨眨眼,“我和警察先生做饭去!”出门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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