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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无终(17)

白瑾好奇道:“什么?”

顾念宸一改刚才的闲适散漫,微微坐直了身体,轻声道:“暴力阴影。”

白瑾嘴角的笑没有变,眼里的光芒却悄无声息地收敛了,“什么暴力阴影?”

顾念宸眼角薄弱的皮肤因为白瑾眼神的变化而不能自已地抽了抽,他知道他已然抽中了签,只是不知道,被他拽出签筒的这一根签,到底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黑暗并不仅仅意味着你的眼睛被蒙蔽,视线被遮挡,黑暗许多时候更是恐惧的代名词,过度的紧张、害怕和疼痛,都会产生黑暗的错觉,尤其是疼痛。”顾念宸紧盯住白瑾,清晰无误地问道:“白瑾,你小的时候,是不是被人伤害过?这种伤一度摧毁过你的身体,让你失去意识,只能在漫长的黑暗里,无知无觉地等待救援?”

白瑾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保持着沉默,试图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僵硬中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掩盖所有的不安,但是这种短暂的沉默,无疑就是最直截了当的默认。

没有人再开口,沉静的卧室里只剩下顾念宸和白瑾各自起伏的胸膛,以及藏在胸膛里,各自那颗躁烈跳动的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瑾才讷讷地动了动嘴唇,艰涩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念宸微不可查地叹息,然后淡然道:“猜的。”

白瑾站直了身体,追问道:“怎么猜的?”

这一次顾念宸没有隐瞒,他解释道:“你第二次来找我,我就问过你,你资质不好,却非要下苦功学武,为什么?进了白家后,我又知道你这个人戒心太重,哪怕是自己家里,自己的卧室,你都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你嫂子说过,她的那些养生食谱都是过去为了照顾你才认真学会的,可是网络上所有关于你的资料里都没有提过你受伤的事,是因为当时你们白家尚且风雨飘摇,还是因为事后你们把所有相关消息都封锁了?为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白瑾听得脑内嗡嗡作响,支撑着自己的两条腿也变得麻痹迟钝起来。

顾念宸知道白瑾不会回答,因此,他接着往下说道:“以你的条件,要练到今天的身手,没有十多年的勤学苦练恐怕办不到。你大哥在接受采访时不止一次说过,他和嫂子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二十年来风风雨雨相依相伴,二十年前,也正是白老夫人带着你大哥艰难创业的开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你才六岁。”

白瑾点头道:“是,那个时候我只有六岁。”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半推半猜的了。”顾念宸说道:“假设我的结论是正确的,你小时候确实受过重伤,那么,理应十岁左右开始习武的你,既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为了自保,从你对自身环境的不安焦虑程度来看,自保的理由更充分。十岁之前的你被人伤害导致重伤,你的妈妈和哥哥又正好处在创业期,那么当时照顾你的人,自然只剩下哥哥的女朋友,现在的大嫂了。”

白瑾阴沉着脸,问道:“……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是在□□岁的时候受过重伤?”

“不,不是□□岁。”顾念宸笃定道:“应该是六岁,就是你们白家出事的那一年,而且,和那一年离开的另一个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从这场谈话开始就尽量保持冷静的白瑾终于缴械投降,她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你说的这些,听上去就像是你随口编了个故事,既荒诞,又可笑。”

“有些东西其实相当勉强,我无意探究你的过去,也不想给你徒添烦扰,因此,很多或许只要我开口问就能得到的线索,我连想都没想过。”顾念宸也笑道:“可是很奇怪的是,当我和你正经说起这些时,我的脑子里却自动冒出了这些关联,就算不一定符合逻辑,我也莫名其妙地肯定就是对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白瑾的脸有些发白,但眉宇间的阴沉退了不少,“你是写小说的,想象是你的本能。”

“我觉得不是想象。”顾念宸自己也觉得疑惑。

白瑾并不在意顾念宸是如何得知这些秘密的,她只关心另外一点,“我确实是在六岁时出过意外,这件事,也确实和……”

白瑾的语音有些凝滞。

顾念宸替她说下去,“和你的父亲有关联。”

白老夫人的丈夫,白安和白瑾的父亲,那个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去世的男人。

白瑾问道:“你来的这些天,从来没有人在你面前提起过我父亲,你为什么会联想到他?”

“你们没有提起他的名字,却用另外一种形式,无时无刻不在提起他。”顾念宸说道:“白长归,长归。今当长归,与一世违。凡汝亲戚,孰能不哀。长归是亲人离世的意思,你哥哥给自己的大儿子起这样的名字,除了在想念你们的父亲,还有别的用意吗?”

白瑾叹气,说道:“你能起来吗?让我坐会儿,我站着听你说这些,很累的。”

顾念宸立即站起身,将位子让给了白瑾。

白瑾扑通坐倒在椅子上,沉默地盯着顾念宸。

顾念宸可怜她道:“我不说了。”

“别别别!事已至此,说吧,我也想知道,我亲手弄回家的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白瑾愁眉苦脸道:“顾念宸,你做好心理准备,等你把知道的一切全都抖搂干净后,说不定我要杀你灭口的。”

顾念宸失笑道:“你不会杀我的。”

白瑾质疑道:“凭什么不杀你?你才来我们家住几天就把我们家几十年的事情都听出来了,要想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不杀你杀谁?”

顾念宸笑道:“分享秘密也是友好邦交的必需品。”

白瑾嗤之以鼻,十分不屑,“我可没跟你分享秘密,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顾念宸见她逐渐由蹬鼻子上脸的架势,便笑问道:“那你还要不要往下听我的猜测?”

白瑾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顾念宸便又说道:“你和你父亲都是在同一年出事,你身受重伤,他命里福薄,你也承认了你们之间的劫难是有关联的,只是我想不到,这个关联究竟是什么。”

白瑾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正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的顾念宸恰好看到白瑾的这一瞥,犹如醍醐灌顶,忽然笑了,“是了是了!长子叫长归,老二叫少起,长归寄托了对你父亲的思念,以白安对你的疼爱,少起这个名字,就应该是他为你祈愿的!少起……少起……”顾念宸一边念叨少起的名字,一边看向白瑾,“……黑暗……受伤……虚弱……起……”

顾念宸忽然停下话语,定定地盯住白瑾。

白瑾的两只手臂各自撑在椅子扶手上,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轻声说道:“顾大作家,我知道你又猜中了,所以你就别猜了。”

顾念宸看着白瑾,神情慢慢变得肃然,“是真的吗?”

白瑾点头道:“没错,我六岁的时候出了意外,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那半年,我每日每夜都活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偏偏脑子却是清醒的。那段时间里,为了支撑我的治疗费用,妈妈和哥哥废寝忘食地工作赚钱,嫂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照顾我,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清醒过来,并且从病床上坐起来,站起来。你说的没错,哥哥给他的长子起名长归,是因为思念爸爸,给小儿子起名少起,却是希望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比较纠结沉重,但也是必须要迈过去的那道坎,因为随之而来的才是咱们这个故事最复杂(狗血)的主悬念← ←

希望大家留意顾念宸对自己这番猜测的评论,很多没有逻辑的东西,却是被他理所当然直接说出口的。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白瑾虽然总是刻意板着张脸,但只要与她稍微亲近的人其实都会发现,她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先表露出心迹的往往也是她的那张脸。

白瑾会哭,爱笑,喜欢不冷不热地嘲讽人,但是回回遇事,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她,做错事了首先道歉的也是她,因为是个内心丰富的人,所以,她的面部表情也绝不会简单枯燥。她这个人就像一张制作精美的立体贺卡,表面平铺直述刻板严谨,但是略一翻开,映入眼帘的一切便足以令窥探者眼花缭乱渐渐入迷。

顾念宸了解白瑾,因此,当白瑾不再犹豫,不再迷惘,不再紧张甚至恐惧,而是用最平和顺畅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过去时,顾念宸的第一反应却是暗叫糟糕。

有的人面对伤口会长吁短叹大呼小叫,有的人面对疼痛会封闭感官自我麻痹,但是当疼痛到了极致,不管是哪种人,最后一定都会变得沉默。

像海一样沉默。

然后有一天,也一定会像海一样爆发。

想到这,顾念宸突然俯下身,两只干燥温暖的手一左一右,蓦地包住了白瑾微凉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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