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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春隔流水(60)

肥遗从木苒的背后探出脑袋,小声说道:“……难不成是季芳和她姐姐?”

木苒闭上了眼。

木老太太没有说话,她用力抿着干瘪的双唇,嘴角有些不自主地颤抖。

“让我猜一猜,整个兆族在衰弱,血脉对你们而言是最珍贵的东西,身为族长,根本没有自由选择配偶的权利,尤其如果你们还肩负着产下优秀后代的责任的话。”赵钰放下油画,说道:“季芳的姐姐是正东族长,你的长孙是正北族长,水生木,由他们俩产下的孩子,必然是最优异的,对吧?”

木老太太依然没有开口。

赵钰继续说道:“所以你把那位半隐居的新娘带到了你们家,你有倾听过她的想法吗?或许她也曾拒绝过你的提亲,但是没有用,她是个年轻的族长,没有阅历,没有权势,哪里敌得过你的威逼利诱?”

木老太太蓦地抬起头,双目圆睁,咬牙道:“我没有!”

“季芳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去世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亲人,不,或许是恋人的姐姐被迫嫁入另外一个家庭,那个时候季芳几岁?十六岁?十七岁?一个处在最敏感青春期的女孩,一个本来就擅长隐匿自己情绪的女孩,她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赵钰将油灯重重放下,光晕笼在油画上,将画面上的两个人剥离得如梦似幻,赵钰俯身逼近木老太太,忽而冷笑道:“老太太,季芳她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 6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季芳的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油灯只照亮了沙发这一角,黑漆漆的客厅里除了沉闷的呼吸声外,一时寂静得渗人。

木苒再也忍不住,她拉住赵钰的小拇指,轻声问道:“赵钰……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钰于心不忍地回握住木苒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可以完整地包住她的手,“抱歉,我必须要揭一回你的疮疤。”

木苒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赵钰看向沙发上僵硬的木老太太,加重语气,重新问了一遍,“季芳的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木老太太抬起头,她紧紧盯了会儿赵钰,然后将目光移向木苒,她看着木苒的眼神有着恍惚的慈爱,也有着深沉的痛苦与逃避,但她最终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她是自杀的。”

“自杀?”木苒喃喃重复着木老太太的话,“怎么会?”

赵钰握紧木苒的手,目光却并没有放松对木老太太的施压,“她确实是被凶兽所食,那么所谓的自杀,又是什么意思?”

“自杀能有什么意思?”木老太太抬起头,压在心头的秘密一旦被揭晓,她的神情在片刻的轻松中重归沉重,“木苒离家出走后的第四年,边境林海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在那附近见到了一个和木苒很相像的女孩,那一阵子林海里很不太平,之前也发生过凶兽设下陷阱捕猎兆族人的事情,所以我当时就不同意木苒她大哥出村调查,只同意等第二天天亮带上一个小队伍进入林海。”

木苒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得厉害,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涩地说道:“然后呢?”

“你大哥不同意,他说你一个小女孩在林海里过夜太危险,一定要立即去找你,我和他起了争执,互不相让,”木老太太回忆往昔,机械地叙述道:“结果我们谁也没发现,你大嫂居然趁我们俩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留下一张字条,就独自出山去找你了。”

“字条?”木苒惊愕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她有留下字条,木潸也不知道!”

木老太太看着她,眼神哀戚,“字条是留给你大哥的,只写了一句话,说她要去修正这些年的错误,让你大哥好好照顾季芳和木潸……她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心写的这些话,你大哥当时就疯了,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找她,没过两天,咱们的人就找到了他们的尸骸……已经所剩无几的尸骸……”

木苒的脚有些站不稳,她扶住赵钰的胳膊,借着他的坚强来支撑自己颤抖的灵魂,“……朱厌因我而设下陷阱,大哥和大嫂本来可以不必死的,但是她……她一心求死……她想从固有的生活里挣脱出去,她宁愿死也要离开……这些,季芳都知道吗?”

“季芳是事后才知道的,”木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发凉,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虽然看得出来季芳她姐姐的不幸福,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原因,直到事发后季芳痛苦觉醒,我看着她行尸走肉般离开,然后浸满鲜血地回来,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世上再不幸的事实都比不上人心里的悲凉,心已如死灰,又谈何活着?可我之前竟然一直看不透,到底是我太愚蠢,还是她们掩盖得太好,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她们展现在旁人眼里的样貌,永远都是明媚快乐的,面上笑得越开心,心底里的洞就越是无底。”

“分裂。”赵钰忽然说道。

木老太太和木苒同时看向他,两个人都表现出不解。

赵钰苦笑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唯有木具备了生命的基本特征,出生、发芽、生长、枯萎、死亡,她们不是普普通通的一种元素,是比起其他元素更贴近自然与生命的存在,就像感情越细腻的人越敏感,心理结构越复杂的人越容易陷入情感的僵局一样,木属性的人往往最复杂,也最单纯,她们面对感情可以一往情深,面对世界,也可以千姿百态,不要忘了,植物依靠分裂让自己繁殖生存,这是她们的本能。”

一直不敢吭声的肥遗讷讷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赵钰轻声解释道:“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将真实的自己藏起来,让更强大的另一个自己成为盾牌,其实很多人都会这样做,只是对木属性的人而言,这完全就是本能,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就像木苒一直表现出来的冷漠疏离与她内在的温情柔软大相径庭,季芳内心的强硬与偏执我们其实都已经领教到了,但我们不能说这其中哪一个是假象,因为她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哦……”肥遗应了一声,但是到底听懂了没有,它自己也不知道。

赵钰摇了摇头,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道:“我们之前一直试图推测出季芳的想法,我们都觉得一个像季芳这么聪明的人,她的每一步棋都应该是缜密严谨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季芳再聪明她也是人,四神觉醒,最终依靠的还是人的身体,只要是人,就具备了七情六欲,尤其又是如此聪慧敏感的木属性女人。”

“不管怎么说,”木老太太忽然打断赵钰的话,她站起身,拐杖硬邦邦地拄在地上,说道:“你们俩现在还是犯人,和我回去。”

赵钰看向木老太太,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助纣为虐?十多年前,你明明还是站在木苒这一边的,那个时候的你可比现在明智多了,难道真的是越老越糊涂了吗?”

“我不是助纣为虐,”木老太太缓慢说道:“兆族已经无路可走,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得见兆族开辟出一个新世界,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来背上千古骂名,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赵钰微微眯起眼,寸步不让地与木老太太对视,片刻后,他冷冷笑道:“又是一个冠冕堂皇的高尚理由。”

木老太太皱眉。

赵钰冷笑道:“你刚才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我,真正促使你去做这一切的原因不是所谓的前途忧虑,即使有,那也不是主因,真正让你无法放弃季芳的,是这些年不断折磨你的愧疚感!”

木老太太跌坐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钰,“你在胡说些什么?”

木苒抓住赵钰的手,想要阻止赵钰的逼迫,赵钰并没有理会她的阻挠,他冷笑着盯紧木老太太,居高临下气势逼人,“如果不是你逼着季芳姐姐嫁到你们家,季家和木家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这些年,你一直在自责,你认为是你一手导致了这四个年轻人的悲剧,你的长孙,你的长孙媳,你的小孙女,还有季芳……”

“住口!”木老太太抓着拐杖的手不停颤抖。

赵钰没有住口,他像一头狰狞的兽,残忍地撕开木老太太隐匿在心底多年的伤口,“在温柔的姐姐的关爱下,季芳的人生不会扭曲,她会成为一个真正懂得关怀与珍惜的女人,力量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掌握力量的人,你曾经想过阻止她,可是你走错了一步又一步!”

木老太太猛然站起身,伸手去抓赵钰的衣领,“闭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赵钰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衣服,冷笑道:“你最近会做梦吗?梦到了谁?你的孙子?还是钱荟明?还是丁春销?”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脆生生打在了赵钰的脸上。

肥遗惊恐地捂住嘴,却又忍不住从羽毛间偷看木苒。

木苒放下自己的手,严肃正直地看向赵钰,淡然说道:“赵钰,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赵钰捂着自己的脸,他被一巴掌打醒了,尽管这个巴掌并不疼,他看着木苒,眼里全是她安静平和的模样,心里的激愤渐渐平息下来,“对不起。”他对木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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