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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春隔流水(7)

木苒伸掌合上钱荟明的眼睛,这才接过那两片羽毛,“棕色的羽毛……有羽毛的凶兽太多了,单凭这两片羽毛我一时也猜不出这是哪只凶兽。”

赵钰蹲到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床头柜前,一边查看一边说道:“……长右在偷窥季芳,我们找到长右,长右跑了,钱荟明马上就被杀了,杀他的人要么就是长右,要么就是对长右所做的事了如指掌的人,这个人知道我们肯定会通过长右找到钱荟明,所以赶着过来杀人灭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右夜以继日地跟踪偷窥季芳,却还有另外的人也在暗中监视长右吗?”木苒皱眉,“或者,这其实就是长右干的?谁能对一只鬼鬼祟祟的猴子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赵钰喃喃地重复着木苒的话,“为什么要杀钱荟明……为什么要杀钱荟明?”

木苒从床上下来,轻声说道:“不管那家伙为什么要杀荟明,它的目的很明显,既然我们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要找的东西说不定还在这个房间里,你先找找看吧。”

赵钰点点头,往凶兽还来不及搜索的衣柜走去。

说是要找东西,木苒却没有动,她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钱荟明的尸体。

赵钰余光瞥见她瘦削绷紧的背影,心中黯然。

赵钰把整个房间搜了个底朝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房间里除了衣物和食物外,就连手机都没有,更别提电脑,唯一找到的一本牛皮笔记本里也只是零星手写着几个见面时间和采访计划等。

赵钰敲敲脑袋,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木苒!你刚才说钱荟明是做什么的?”

木苒答道:“卧底记者。”

赵钰脑内灵光一闪,问道:“那他的同事呢?或者他工作的报社呢?是哪家?”

木苒皱眉,“我不知道。”

赵钰迅速在房间里翻找起来,与之前漫无目的的搜索不一样,这次,赵钰有了确切的方向,那就是找出钱荟明的工作单位。

房间里没有手机,但是客厅里有一台固定电话,赵钰拿起电话直接往自己手机上拨号,记住了固定电话的号码后,回到卧室对木苒说:“电话的通话记录显示他每天都在使用这个电话,他的手机如果不是丢了,就是被那只凶兽带走了。”

木苒问道:“能查出他的工作单位吗?”

“能。”赵钰回答得斩钉截铁。

木苒点点头,俯身拉起被褥,将钱荟明的尸体裹起来,赵钰急忙上前帮忙,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用一床被单将尸体裹好。

木苒抬头看向赵钰,说道:“我要把他带走,兆族人的尸体,不能就这么随便放着。”

兆族人的身体,哪怕只是一滩死血,对于许多生物来说,也是至宝,哪怕钱荟明不是木苒的朋友,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遗弃一具兆族人的尸体。

赵钰理解她的想法,他刚在在搜房间的过程中,从床底下拖出了个巨大的行李箱,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他抱着钱荟明的尸体,将他装入行李箱中,拖着往外走。

还是门外那狭窄肮脏的楼道,赵钰和木苒合力抬着行李箱往下走,车子就停在巷子外,两个人将行李箱抬上车,赵钰问木苒:“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木苒闷声答道:“去山上。”

木苒的想法只有一个,钱荟明的身体,不能留给任何人和兽。

赵钰将车停在深山老道上,自己拖着行李箱陪她爬了半天的林间山道,终于在一个开阔的山顶平台上,木苒转头冲他示意,“可以了。”

头顶上的天空已经入了深暮,西方的天际,烈烈的火烧云直烧到天的尽头,赵钰看向木苒,发现她迎着日头微微抬起的脸上,也被染上了深沉的云霞。

赵钰想留下来帮木苒,可木苒拒绝了,她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你到底下等我吧。”

赵钰看木苒的脸色便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便抹着额上的热汗,安安静静地走到平台下的小树林里了。

树林已经陷入昏暗,赵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慢慢平复着躁烈的心跳。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赵钰常常开玩笑要把人毁尸灭迹,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真的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将尸体藏入行李箱,带到荒山野岭,遗尸不说,还要毁尸。

赵钰不由自主想到钱荟明脖子被割断的模样,大半天没进过食的胃忽然一阵痉挛,喉咙里涌上酸水,差点便要吐出来。

这就是兆族人的命运吗?生前躲躲藏藏,死后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下。

赵钰抬起头,迎着渐渐而来的月色,望向树木掩映间的山顶平台,从这里完全看不见木苒,更别提看见她在做什么。

木苒啊木苒……

赵钰沉沉叹气,心里忽生挫败感。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木苒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而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没有兆族,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能力,他可以赚点小钱,木苒也可以写点三流小说,两个人在一起,平平凡凡,却轻轻松松地过一辈子,多好。

林子里的风沁凉温润,蝉虫的名叫响彻深林,赵钰闭上眼,深呼吸。

轻轻松松过一辈子,多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钰耳里忽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他原地跳起,想也没想地冲往山顶平台。

通往平台的道路都是天然的巨岩堆砌而成,赵钰一路爬上去,一眼瞥见扶着石壁弯腰作呕的木苒。

木苒扶着石壁,撕心裂肺地呕吐着,在她的身下,一滩食物残渣散发出酸臭味。

赵钰跑过去,轻拍着木苒的背,担心道:“怎么了?”

木苒摇摇头,她已经没有食物可以吐了,现在从口鼻里涌出来的都是酸水。

赵钰心疼地摸着她的额头,那里全是冷汗,“木苒,好点了吗?”

木苒又干呕了一阵后,终于不再呕吐,她直起腰,虚晃了两下,被赵钰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赵钰撩起自己的衬衣给木苒擦了擦脸,担心道:“好了吗?”

木苒点点头,白森森的一张脸却扭过头,望向山顶平台。

赵钰站起身,也望向那处。

平台上已经不见了钱荟明的尸体,只剩下一块黑乎乎的焦地,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股浓酸味。

“……都弄好了?”赵钰哑着声问道。

木苒点点头,看向赵钰的眼黑白分明,湿润地像是落了满天的繁星,她眨眨眼,忽然落下两滴热泪,“赵钰,你现在明白了吗?我们兆族人,这一生都活在恐惧里,生前战战兢兢,死后也不得安宁……跟我在一起,你的人生,也会变得像今天这样,血淋淋,惨不忍睹……可悲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兆族是一个随时会被吃掉的种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已经不仅仅是悲剧了。

☆、 9第八章

第八章

你明白了吗?我们曾经活得多么卑微,我们的未来,也依然如此卑微。

月色朦胧,邻市陌生的树林山顶上,木苒仰头看着赵钰,眼里的星光和泪水,慢慢湿了一脸。

赵钰忽然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在钱荟明的卧室里,第一次看到脑袋被割断的人,赵钰确实有一刹那的慌神,但是木苒的冷静让他也很快镇定下来,他以为她是真正的冷静,却完全忽视了她本身也是兆族人,她认识钱荟明,并且与他交情不错的事实。

一个认识的族人凄惨地死在眼前,谁能做到真正冷静?看似平静的木苒,也不过是在用她的冷来掩盖她的痛而已。

她的内心有多痛,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静,便有多刻意。

而现在,钱荟明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他的后事完成了,她不需要再保持冷静,所以她受不了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尸体,破碎的、凌乱的尸体,山狼吃羊,野狗吃猪,就连看上去很可爱的猫,也是要吃耗子的,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我见过被运回来只剩一口气的村民,半个身体被凶兽咬掉的,伤口上爬满贪婪的小虫的,还有被人类凌迟过的……为什么我们的小孩不能像其他小孩那样,童年里只要玩玩闹闹,学点生字,学点英文,一切就都过去了,我们的小孩从会爬行开始就被迫拿上了武器,还没学会怎么跑步就被要求能够把刀扎准位置,一切的训练都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个充满了敌人的世界里能够平安生存下去,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会死……”木苒看着赵钰,喃喃说道:“你不明白,能够老死在自家床榻上的兆族人,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可即使如此,到最后呢?我们的尸体是不能被保留下来的,不能被正常地鉴定为死亡,因此不能送到殡仪馆火葬,更不能土葬,我们只能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我们最信任的亲人,让他们来销毁……”木苒哽咽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正常地生活?你看看荟明,他是个好人!他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可是他死了,他的尸体被我融化了……我……”

赵钰一把抱住木苒,心痛万分,“别说了,别说了……木苒你累了,我们回家休息吧。”

木苒的脸贴在赵钰的胸口上,她能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赵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像今天这样,把我的尸体带走,然后融化它,让它完完整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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