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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春隔流水(73)

小赵钰踮着脚尖走到床边,他不敢趴到床边,只是梗着细细的脖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母亲,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双目瞪得又圆又亮,用一种渴慕至极的眼,紧紧盯着那个女人。

赵钰的眼角有些泛酸。

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畏缩地站在墙角,也是用这样的眼,偷偷地,贪婪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可惜没一会儿,床上的女人便转了个身,苏醒过来,她揉着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床前站立的小孩。

她的眼由一开始的困惑转变为惊愕,紧接着,她尖叫出声,抓着身上的被子退到床角。

小赵煜茫然地朝她伸出手,因为她的害怕而害怕,他嗫嗫地喊着:“妈妈!妈妈!”

一个枕头砸在了小赵煜的身上,然后是被子、床头书本、遥控器、手机。

小赵煜嚎啕大哭,他躲闪着扔在身上的东西,泪流满面,长大了嘴巴,大哭道:“妈妈!妈妈!”

赵钰捏紧颤抖的拳头,咬牙低哑道:“……别这样!”

小赵煜一面哭,一面本能地往床上的女人爬去,他脏兮兮的手攥上柔软光滑的缎面,素黄的缎面上骤然蒸腾起一股黑烟,他朝着女人爬去,手脚行过的地方,留下焦黑的道道痕迹。

空气里传来淡淡的烟火味。

女人看着那个像小兽般爬行的小男孩,惊惧地大嚷大叫,“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小赵煜哭红了眼,他什么也听不到,他只知道他的妈妈在前头,于是他无论如何也想靠近她。

想让她抱抱他。

女人从温度渐高的床上滚落下来,她披头散发地跑进浴室,没过一会儿,她拎着桶水重新回来,哗啦,桶里的水对着小赵煜兜头浇下。

小赵煜猝不及防,狠狠打了个喷嚏,他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女人,嘴里吐出凉水,讷讷道:“妈……妈?”

女人一把扯住小赵煜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

咚的一声,小赵煜还来不及捂住他撞到床柱的额头,整个人已经被女人拖进浴室。

赵钰心感不妙,他冲进浴室,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骇到手脚冰凉。

女人一手抓着小赵煜,另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上,正将这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压进放满了水的浴缸里。

赵钰心头大痛,他冲上前,想要抓住女人的手,可是他的手刚刚伸出去,就飘渺地从女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女人疯魔般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口中滔滔不绝地骂着,“叫你放火!叫你不听话!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怪物!怪物!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还想烧死我吗?我先淹死你!”

赵钰的双目瞪得通红,他站在浴室里,虽然明知这一切都只是过去的噩梦,如今的赵煜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保护家人的大男人,他很善良,懂得体贴与温柔,从不残忍对待他人,但是目睹这一切的赵钰还是无法忍受。

赵煜不仅仅是他弟弟,还是他的儿子,他们分享彼此有限的亲情,一起成长,一起面对未知,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遭遇到如此待遇,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住手!住手!你这个疯子!”赵钰站在浴缸边,他俯着身,几次想把小男孩从水里捞出来,但是都于事无补,他觉得脑袋越来越闷,越来越沉,他好像看到小男孩在水里挣扎的眼迷蒙地对上了自己。

他甚至恍惚从那张不断冒出气泡的嘴里听到了他喊哥哥的声音。

哥哥,大哥,哥。

女人终于停下了手,她抓起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将他放在浴室湿漉漉的地面上,她跪在他身边,眼泪一串串落下,她哭着抱住浑身冰凉的小男孩,哭嚷道:“小煜!小煜!是妈妈对不起你!小煜!我的儿子!我的宝贝儿子!”

她们是母子,所以连哭起来的样子都如此相似,泪流满面,嘴巴大张,完全不计形象。

赵钰虚脱一般沿着浴缸滑下,他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捂住脸,“疯子……”

女人手忙脚乱地脱下小赵煜湿淋淋的衣服,她跑到卧室里,用一床被子将小男孩裹起,将他抱出浴室。

赵钰没有跟出去,他站在浴室里,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根已经浸湿了的火柴棍。

赵煜小时候在哪都没安全感,然后有一天赵钰发现这个孩子开始偷东西,他从来不偷贵重钱财,他只偷火柴,不管是家里的,酒店里的,还是杂货店里的,他会偷拿几根火柴,小心又满足地藏在裤兜的缝隙里。

这让他有安全感。

赵钰紧紧捏着那根火柴,心口里涌满酸水,他闭上眼,知道当自己再睁开眼,一切又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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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快点啊!”

“小小姐,你跑慢点。”

赵钰睁开眼,眼前是一条古旧的木质长廊,廊边的屋檐下挂着两串风铃。

这条长廊他曾经走过。

这是兆族木家的院内长廊。

刚才的对话来自身后,赵钰转过身,一阵清风拂过,廊下风铃摆动,铃声清脆。

赵钰恍惚了一下,紧跟在木潸身后的福壤也端着个盘子从他身体里穿越而去。

赵钰转头看去,果然见到朝气蓬勃的木潸像只兔子似的跑在长廊里,而小山一样的福壤则一边叮嘱一边跟在她身后。

木潸还是那副赵钰熟悉的模样,俏生生的十七八岁,笑起来活泼可爱,两眼水汪汪的明亮,像极了那个在百合花海边遇上的女人。

木潸笑道:“姑姑回来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如果不是你来厨房拿吃的,我是不是要变成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福壤答道:“小姐是不想打扰小小姐你学习功课,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念书吗?”

木潸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阿福,你可别和姑姑打小报告啊。”

福壤笑了笑,微微摇头。

赵钰跟着他们俩轻快地往前走,走过半条长廊,他们俩停在一扇门前,木潸还未敲门,房门已经从里打开。

赵钰怔住。

门里的丁春销出其不意,一个指头弹在木潸的脑门上,木潸哎哟一声,捂着脑门蹲□,可怜兮兮地叫道:“师父!我都三个月没见到姑姑啦!”

“姑姑姑姑,成天就知道姑姑,”丁春销把小徒弟揪起来,笑骂道:“你是鸽子吗?咕咕,咕咕。”

木潸赶紧蹿进屋子,但是她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姑姑呢?”

赵钰也看清了,房间里根本没有木苒的身影。

茶桌边上坐着个微胖的男人,他抬起头,和蔼笑道:“木潸,你姑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这么大了,就别老缠着你姑姑了。”

赵钰喉咙一滞,一眼便认出这个正在喝茶的男人正是钱荟明。

福壤绕过木潸,将装着点心的盘子放到桌上,钱荟明拎起一粒蜜饯扔进嘴里,笑道:“还是你们带回来的这些好吃,我那地方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这味。”

丁春销坐回自己的位置,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在脑袋上顶了个鸟窝,他坐没坐姿地半靠在椅子上,两条腿非要搁在另一张凳子上。

木潸笑嘻嘻地挨蹭过去,“师父,荟明叔叔,姑姑这次回来,为的是什么事啊?”

丁春销转了转眼珠子,故作神秘道:“就不告诉你。”

钱荟明呵呵笑着,转眼已经吐出五粒蜜枣核。

木潸见丁春销铁了心不告诉自己,便转向好说话的钱荟明,笑道:“荟明叔叔,你今年回来得也比往常早啊,是不是太奶奶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办啊?”

钱荟明和丁春销相视一笑,都没说话。

木潸撅着嘴还要再问,门外长廊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脚步声。

木潸跳起来,喜道:“姑姑来了!”

赵钰听她这样说,也满怀期待地转过身。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可来人,却并不是木苒。

丁春销收起自己的腿,将凳子让出来给来人,笑道:“季芳,你不是出山去了吗?”

来人正是季芳,她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袖衬衫,身下是一条蟹壳青的棉布长裙,她轻轻巧巧迈进屋子,穿过赵钰,停在木潸身前,笑道:“我听说木苒回来了,便特意赶回来看看,她人呢?”

丁春销拍掉手上的瓜子壳,笑道:“奇了怪了,木苒回来,你们不去她屋子里找,一个两个都跑到我的兵器室。”

季芳温柔笑道:“谁不知道你和木苒关系最好?更何况,向来跟她形影不离的福壤也在这,她还能去哪?”

丁春销大笑道:“冤枉啊!她那脾气的人是我说藏就能藏得住的?她一回来就被族长叫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不,连福壤都被扔到我这喝茶了,我可半点没有隐瞒,不信你们去找族长问去。”

茶桌边上的小茶炉咕噜噜冒出白烟,钱荟明提过水壶,重新泡了壶茶,笑道:“大家都是来找木苒的,大家又都没找着木苒,哈哈!咱们几个也都是大忙人,两三年都未必能像今天这样凑得齐的,不如各自坐下,好好叙叙旧,聊聊天。”

木潸第一个搬过凳子坐下,开心笑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听你们讲外面的事情了,快给我讲讲,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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