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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桃花源(41)

一日一夜,或者是几日几夜。

福壤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的山,他只知道,眼前的森林越来越阴暗,头顶的日光越来越稀薄,怀里的孩子越来越冰冷,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麻木。

以及,越来越饿。

是谁告诉自己,人的身体一旦饿到极致,便会失去知觉,于是你再也尝不到饥饿的滋味。

仍然能清晰感受到饥饿的福壤驱使不动浑浊的大脑来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他的背再也挺不起来,怀里那个死去的孩子像一块沉重的铅,不吭不响的,便要压弯他的生命。

实在走不动的福壤靠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紧了紧怀里的孩子,呼呼喘气。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这么饿,为什么不吃他?”两条素白光洁的小腿从最低处的树干上垂荡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俏生生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两手撑在树干上,身体大幅度俯倾下来。

福壤半眯着眼,仰视头顶上的女孩。

“喂,傻大个,你知不知道你就要死了?”女孩的声音甜甜蜜蜜,故作老成的语调里难掩天真的无忧无虑。

福壤慢慢将眼睛睁开,痴痴傻傻地看着那女孩。

女孩的长发从肩上滑落,涤荡在空中,是最温柔的风声。

如果可以,福壤宁愿自己的生命就此划上休止符,不要经历之后的相守相伴,不要经历此后的生死与共,更不要经历曾经的得到与未来的失去。

如果生命可以结束在与这个女孩初逢的刹那,他是一个饿死的男孩,她是一个路过的女孩,那该多么完美。

可是,福壤没有死,他仰着脑袋,看向女孩的眼神认真到忧伤,他用他粗嘎难听的声音对她说:“……我不能……吃……他。”

“你宁愿饿死也不吃他吗?”

福壤极缓极缓地摇着头,“……他……不应该……被吃……”

“你难道不知道,一个活人的生命比起一个死人更有价值?你吃了他,你就能活,你可以走出这片林子,回到你的社会中,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吃掉过一个死掉的孩子,这些难道都不值得你吃掉他吗?”女孩顿了一下,轻轻笑道:“毕竟,他的身体,可是能救活你的命啊。”

福壤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笨拙混乱的脑子里想不出合理的言辞来反驳她,于是他只是摇头,吃力艰难地摇头,然后紧紧抱住那个孩子,仿佛那只小鼠崽就是他出窍的灵魂,他不愿做行尸走肉,便永世不能将他舍弃。

女孩见他不回应,浅浅淡淡地嗤笑了一声,收回自己的两条腿,斜倚在树干上,悠然自得地闭目养神。

半晌之后,那女孩再次开口,笑问道:“喂,傻大个,你喜欢过人吗?”

“……没有。”

“那你讨厌过什么人吗?”

“……没……”

“啧,那你见过北国的千里冰川吗?”

“……没……”

“南方四季如春的神仙小镇呢?”

福壤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后来,他窄瘦的脸深深垂下,鼻尖喷薄出的热气再化不开初冬里最凉薄的一丝白雾。

树干上闭着眼的女孩瘪起嘴角,清丽的眉头重重皱着,她狠狠地骂:“傻瓜!”

福壤在森林深处接近水源的地方,为那孩子赤手挖了一个小坟。

坟上无牌无碑,仓皇凄凉,像极了那可怜的孩子。

女孩站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百无聊赖地踢飞一颗小石子,微微不耐地看着福壤慢慢拍实坟上的泥土。

福壤拍得那么用心,好似安葬的不是一个死去的孩子,而是他尚在跳跃的灵魂。

最后,那女孩烦了,她走过来,踢踢趴跪在地上的福壤,说:“傻大个,走了。”

“哦。”福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不解地看向女孩,“我们去哪?”

“天大地大,我爱去哪就去哪。”女孩撅着嘴,烦躁地往前走。

“哦。”福壤赶紧跟上。

福壤生在穷苦的赤贫农家,在知晓喜怒哀乐的含义之前,或者说,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明白了饥饿的痛苦,小时候他会哭,长大后,他知道哭是最无用的方法,为了节省力气,他再也不哭。

但是他一直饿着,从未饱过。

从无边无际轻飘飘的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因为没有感受到惯常的饥饿而迷茫。

他问那女孩,我为什么不饿了?

那女孩傲慢地斜睨着他,凶神恶煞般回道,因为你把我所有的干粮都吃光了!你饱了!

原来这就是饱足。

女孩在前头领路,走得又快又稳,福壤在后头跟得踉踉跄跄。

“诶……”福壤终于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便哑着声问那女孩,“为什么你要救我?”

女孩头也不回地答:“因为我一个人太孤独。”

“哦,”福壤又问:“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女孩突然停下,回头狠瞪了他一眼,气势凌厉地说:“因为我要带你去见北国的冰川和南国的百花!一个连喜欢和讨厌都不曾体会过的人,枉来世间一趟!人活着,所要经历的痛苦远远不是简简单单的饿死就能抵消掉的,等你知道这世界上有比饿肚子更让你生不如死的事情时,你就会感谢我今天把你救了回来!”

“哦……”福壤被她珠玉落地般伶俐的一长串话噎住,沉默半晌之后这才木头一般讷讷说道:“谢谢你哦。”

“哼,不客气。”女孩傲慢地回头,脚下生风一般,继续走路。

福壤在她身后,连滚带爬,吃力地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不许对番外砸臭鸡蛋和烂西红柿谢谢><。

☆、谈婚

谈婚

木苒的身体从小接受训练,警觉性较高,即使在昏迷状态中,潜意识里也一直在提醒自己尽快清醒,所以,在木潸给她盖好被子的二十分钟后,她躺在柔软温暖的床铺上,蓦地睁开眼,一对血丝凸显的疲惫眼睛与俯身看她的木潸牢牢对上,吓得木潸心口一滞。

再然后,这个初醒的女人一声不吭掀掉被子,赤着脚径直往外走,木潸和赵煜相视无言,他们两个,一个有贼心没贼胆,一个有贼胆没贼心,配合不默契,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木苒气势汹汹而去。

十分钟后,赵煜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苦恼地看着木潸,“……姑姑和哥哥打起来的话,我该帮谁?”

“……姑姑的辈分比哥哥高……”木潸明晃晃地护短。

赵煜斜了眼看她,笑道:“她又不是我姑姑,我为什么要帮她?”

“怎么不是你……”木潸瞪着眼就要反击,话刚脱口,脑子里回光返照,顿时领悟,“你诓我!”

赵煜抱头往外跑,边跑边笑,嘎嘎嘎。

他们俩刚刚跑到走廊上,入眼处,正是木苒抬起细细的光脚,气势汹汹一脚踹上福壤房间大门的模样。

初生牛犊很怕姑二人组双双倒吸一口冷气,然后也不知道各自占着什么心理,便一左一右飞扑了过去。

于是慢了一步抬眼的赵钰就看到了凶神恶煞的木苒和疑似她左右护法的两个孩子,一起虎视眈眈地站在了门口,眼神灼灼地望向自己。

莫名其妙的,赵钰恍惚觉到了心冷,于是他笑,笑得越发温和。

木苒赤脚走进房间,拣了张靠背椅坐下,白生生的脚丫子轻轻翘起,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抬头盛气凌人地斜睨站着的赵钰,冷笑道:“坐下继续说吧。”

赵钰“扑哧”轻笑,看向木苒的眼神温柔中似乎带了点纵容的意味,他反身将椅子拉到木苒对面坐下,这才笑着对门外的两个孩子说:“你们也进来,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事开诚布公比藏着掖着好。”

赵煜和木潸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到对峙着的两人身边站定。

卧房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椅子了,木苒却冷着脸说:“坐。”

木潸立即席地而坐,战战兢兢地挨着木苒,赵煜看着她,眼神一凝,也盘腿坐到了赵钰身边。

福壤坐在床上,皱眉看着眼前的阵势。

赵钰率先开口,“木苒,咱们都是亲手带大这两孩子的,我说的那些,你一定明白。”

木苒又冷又臭的眼神微微一闪,“你……”

福壤心中暗叹,这个赵钰不过说了一句话,却立即击中木苒心中最不舍的部位,他眼睁睁看着小姐一身的暴怒强硬在这个男人面前被一击即中,就连反击都显得被动无奈,他除了咽下喉头的苦涩外,无能为力。

他们三人之间气氛诡异,木潸微微后仰身体,冲赵煜求救般地眨眨眼。

赵煜轻轻摇头,表示他暂时也没弄明白目前的情况。

“木潸。”赵钰瞥见木潸的表情,轻笑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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