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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28)

作者: 玉门霜 阅读记录

善敏急的原地打转,四处不见人影,他仰头欲吼,只见孤雁飞过天际,长河落日拉长了影子照着脚下板结着的大片大片和着血迹的黄沙土,腥臭戾气任塞北的风也吹不散。

善敏情急开始奔跑但黄沙松软使不上力,双膝发软额头重重磕在地下,一片濡湿在身下殷开,随即便是血的腥甜滋味。他嗑破头的地方,汩汩的涌出黄泥水。

他看向那滩越来越多的水,忽然水就干了,地下出现一行小字:君归尘土我归沙。他正待触碰,一阵风吹过,满眼满口的黄沙憋的他涕泪横流。待他勉强视物,眼前一切都消失不见。

好似载绵的声音传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清有难我辈当马革裹尸……声音明明不远,感觉确是跨山渡海而不得。

好像还有谁在那里窃窃私语,他听的费劲不真切,之后就变成忽远忽近的鸣笛声,惊的善敏一口气没喘匀就坐起身。这梦太清晰太真实,善敏慌不择路的在身边摸索起来,还好还好,他擦了把虚汗,宝贤就在身边。

起身点了灯,了无睡意的善敏胡乱披了衣服去外间饮下些凉茶清醒些,他俩的卧房外间从来不需要值夜的陪夜,自然也没人给他斟茶倒水。善敏看着窗外云中隐约的月,半天才发现自己双拳紧握,浑身绷紧无处释放的慌张。

他不敢踱步怕吵醒宝贤但他的身体无法安定下来,就要爆裂的压力需要出口,宝贤受伤后这是他第二次害怕,更胜过第一次,他不相信的低头看看胸口,拿手摸去以为那里有个洞。

掌着灯走出卧房,侧厅的书房都是宝贤在用,他此时不能回王府书房,这时去前厅也无甚意义,平白惹起一干下人。

就这么枯坐到天光泛白,善敏仍然无所适从,他不仅怕而且没有对策,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对自己很恼火,今天是大年初一,这个梦到底预示什么?

他不敢想,长长的嘘出一口气,一双手在脸上揉搓半天也理不出头绪,但他不能挂在脸上,大节下的惊扰到宝贤那是万万不可以的。重新打叠好情绪,善敏走向卧床,宝贤裹着锦被的身子安稳的横陈着,他的宝贤,想着心就裂开一般的疼起来。

撩起床幔坐回宝贤身边,双手黏腻的冷汗,浑身冻僵一般的冷,他另外拉过一床锦被盖住,怕冰冷的他冻到沉睡中温暖的宝贤。

善敏再也忍不住的把头埋进被子压抑无声的哭起来,一向冷峻孤高的他哭的那么无助。爱会让人在很多事上变得卑微,无非是自己致命的软肋被命运玩弄于鼓掌的无奈。

这个庚子年的大年初一。

没出正月,虽说是善府相对僻静的偏宅,有同僚及一干沾亲带故的拜会,善敏都是在大宅里处理,只是少不得一些好事者会来偏宅凑趣儿。

宝贤一直称病谢客,大家不知虚实只道是上次受伤严重,宝贤府上亲眷都去了河北没人照料,一向交好的善王爷为表示对宝贤舍身救他儿子的感激之情接来府上好生调养也是情理之中。大家倒也都不以为意。倒是乐得宝贤免去应酬之苦。

第十五章

善敏这些天有些奇怪,有时发呆,问就扯些公务搪塞。这天他刚出门,宝贤看那几株黄金骨开的喜人便来了兴致,换了泥金紫镶紫貂棉袍套了玉色冰梅纹织锦缎马褂,又披了厚厚的玄狐斗篷在树下置了琴桌,自顾自弹起琴来。小丫头端了香炉出来被他制止:

“这腊梅竟还不够香吗?”

远远看去,银白一片的雪景,点缀着灿烂金黄的腊梅花海,披着闪亮玄狐斗篷的宝贤团坐着像个修行的小狐狸掩在树丛中,来往的下人们瞧的都赞叹,一个端着东西的丫鬟走着看着一头撞在回廊柱子上,哎呦一声,赶紧吐了吐舌头跑掉了。

如果善敏看到必会要他回房免得再冻病。可他前两天就惦记上这些腊梅了,今天趁着善敏出门,宝贤少不得自得其乐一番。本来就精通韵律的他,即便是一双素手冻的红红的,那琴弦间弄弦的手指仍是不会出现任何偏差,一曲《高山》,弹的是巍巍洋洋荡气回肠。

不待他从曲中抽出心神,就听见有脚步朝着他的方向径直过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善敏,其他人再没这胆量。宝贤轻笑了一下,有种淘气学生被先生抓了把柄的心情。看来接下来的《流水》是没什么机会弹的成了。

身后之人一声不响的弯腰抱起他,沉默的走出林子,沉默的走回屋内,沉默的坐在榻边并不把他放下,就腿上抱着剥下玄狐斗篷任那斗篷堆叠着散在脚边地上不说话。宝贤歪着头看过去,正迎着善敏看他的双眸,那双眸子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继续沉默。宝贤知道自己犯了错,他也没想到今天善敏这么早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