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逆旅(4)

作者: 玉门霜 阅读记录

满族人传统家谱是牛皮口袋里很多打着疙瘩写着满文单名的牛皮绳,民国以后为了避祸很多家谱被毁,满姓基本都改成汉姓。

姥爷伊尔根觉罗家世袭降二等郡王的身份,在近亲通婚子嗣绵薄的皇族中算是多男孙的一支,赵依童一个庶出外姓女孙,因为出生时间特殊,姥爷一反常理坚持必须姓赵,爷孙能见面的所有机会都不错过,临走姥爷握着童的手,悠悠呼出很长的一口气。曾经深邃睿智的双眸,在童眼前,像干枯的水井,眼看着一点一点皱瘪下去。母亲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合上姥爷睁着的双眼。原来,人死的时候,真的是肉眼可见的干枯。姥爷死不瞑目盯着童的那双眼让她心疼了很久。

陪着自己在医务所,身体躺着,童坐着,母亲出现的时候还穿着工作服,她傻傻的拉着赵依童的手干坐着,童在一边拽她衣服想跟她说话,手从母亲袖子里穿过。童认真的说,她在井里看到的倒影不是自己,是个带帽子的男人,说她并不想跳水井,就不知怎么滑下去的,说她头很痛,衣服湿的浑身冷,还说那个瘸子好像不是坏人,是他砸开别人的门找工具打捞她的,早知道就不躲了……

但仿佛,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她完全不理会童,自顾自拉扯着被单下的另一个童,童尝试了半天也回不去那个身体,她着急的冲着母亲大声说,

“我在这里呢。”

医生护士来了又走了,毛毛妈李叔叔他们都来了,母亲被架着走的时候,童急了,想去牵母亲的手,牵不住只能跟着走,母亲走的很慢,大门外阳光很刺眼,童怕刺眼的光,母亲被李叔叔用车推着,毛毛妈在一边扶着,走的很慢,童钻进母亲的衣服,想,这样暖暖安全的感觉真好。

一早借着玻璃射进来的阳光,赵依童发现母亲有白头发了,这个会给腰带打漂亮蝴蝶结大学毕业还不会系鞋带,只能用鞋襻的漂亮妈妈,一年内,父亲和女儿都走了,那个偶尔回来挑水的人,前途光明的很眼见是指望不上的,以后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童看着妈妈像长辈看小辈一样,怜惜的伸手摸母亲头发。

落空的手,空落的心。

赵依童趁母亲睡着,出门朝井台方向去,她要看看井里的倒影,远远看瘸子疯疯癫癫的嘟囔,……肿着脸头发胡子粘着血痂,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抱着井沿儿,像抱着撒手就没的亲人。

瘸子被红袖章带走后得知小孩到医务室之前就死了,怕引起疑心也不敢缠着问小孩家住哪里,被一顿爆打当疯子扔出去。

派出所的人说,河西走廊明清到现在都是烟土枪支贩卖通道,不少干这行的之前不是逃兵就是土匪,要不是看他一把年纪又病又疯,这次就直接抓了。

魔怔了的瘸子一瘸一拐蹭回井边,他盘算着或许打水的人们会谈起小女孩是谁家的,他一定要想办法联系到这家人。

吊桶被扔在井台远一些的地方,童看向井里,这次带帽子的男人又出现了,童实在想不明白,洗脸盆大水缸小河边,童从来看到的都是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瘸子惊异四顾,没人啊,藏着玉的位置,一阵过电似的凉麻感伴着不易察觉的风吹高压线的声音,瘸子摸到玉,确认一样按了按。

井台上的童堵起耳朵,她听到的是比风吹高压线多出很多分贝的蜂鸣。

下面井水微澜,井里带帽子男人的脸皱起来像是在笑又好似在点头。

童抬起头不得要领的问瘸子,:

“你是谁啊?”瘸子无视,不答。

童看向这个不回应的瘸子,正看到他松开扒着井沿儿的手朝井里伸去,口里叫着:“宝儿,等等我宝儿”。

童惊叫着奋力推了一下瘸子,这次好像瘸子感觉到了什么,老眼昏花的看向童的方向,空洞的出神了一会儿,水里的人影再没出现。等了很久,瘸子艰难起身,朝那天来的方向挪去,好奇的童跟在后面,他走的实在太慢。

瘸子来到离平房区很远的一片土坡后面,稀稀拉拉不多几处破烂土坯房,他在一户门口放着大铁锅的人家停下,这时天已经大亮,这个区域并不见人们出门上班上学的景象,一个怯怯的半大姑娘开了门。

瘸子自顾走进去,门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坐在屋外拽着门框边挂的干玉米,看到瘸子,默默走到石臼旁,扔下手里的干玉米,就势顺边靠坐下,瘸子腿不好,唯一的小凳归他。

姑娘进屋,不一会端出两碗玉米糊糊,递给瘸子的糊糊上还放了一个馍馍歪在碗里。姑娘低眉顺目的转身进屋,石臼旁的老汉嗓子里不清不楚的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