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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长生殿(27)+番外

夜黑风高,吹开了窗扉。病榻上的老妇不住咳嗽,她听见细微的步伐声,睁开黄澄澄的眼。老妇看清了来人,眼里却无一丝喜意,她的嘴嗫嚅着,手指颤颤指向他。

来人缓缓坐在床沿,慢慢地将双手搭在老妇的脖子上。她似要喊人,却出不了气,黑暗之中,来人轻声问她:“我问你,我究竟是谁的儿子?”

“你……你杀了……”老妇话不成句,搁在她脖子上的手正在施力。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究竟是谁的儿子?”

“——说!我到底是你跟哪个男人生的!”

“说!你说!你说啊、你快说啊!”

来人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蓦地,一声脆响——

萧秀秀的脖子硬生生被掐断了去,最后,她只出了一声“人……”,两眼圆睁,血珠子从她鼻孔慢慢流出,随着嘴角溢出的鲜血一起滑过那掐死她的双手。

萧仲孺只觉一股热流烫过手掌,力量倏地一松,皇后便歪倒下去。萧仲孺浑身是汗,胸口剧烈起落,满是血丝的两眼缓缓扫过眼前,富丽堂皇的大殿鸦雀无声。皇帝已经吓破了胆,忽然哭喊着道:“不、不、不是朕!是他他他们……是他们唆使朕!”

皇帝一哭,这帮臣子个个跪地,争相推诿,小皇帝跌下了台阶,跌跌撞撞地爬到太傅脚边:“是他们!是他们、是他们和皇后陷害朕!朕……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皇后说什么,我都没听见!”皇上刚说完此话,眼前一道锐利的寒光闪过,一排整齐的血珠子溅在萧仲孺白玉般的脸庞上,跟着就没了声息。

萧仲孺收起剑,冷漠地抬脚,将小皇帝的尸首踢开。余下的人一看,俱都哭天喊地,有些胆子小的都吓出了尿,也有的冲向殿门欲逃出去,却被禁卫军拔剑直接斩杀。萧仲孺冷眼看着他们,嘴里满是腥气,握着剑柄的手却无声颤着,他犹如身置梦中。他抬手抹了抹脸,轻声说了一句:“……杀!”

今夜,不止这殿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他们的妻妾子嗣、乃至于全族,都会在这一晚上被诛杀殆尽。

萧仲孺走至殿外时,卢录事追了出来,在他跟前跪下:“大人!求求你,饶了三娘罢!”萧仲孺止步,低头看着他,在那双黑沉沉的视线之下,卢录事再禁不住,渐渐蜷下来,抱着头痛哭出声。萧仲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跟着就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他坐进轿子里,在凄惨的叫声和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中,缓缓离开了皇城。

萧仲孺坐在轿中,他挺直着脊背,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袖子和脸上仍沾着血迹。他虽清醒着,思绪却飘回到久远以前——

那是他第一次面圣。先帝虽已经十分昏聩,却还挣扎地坐起身来,将他招到面前来。先帝看了他一阵,因纵欲过度而黄浑的眼珠闪烁着水雾,不住地点头,说好、好……

朝中重臣皆知,先帝之所以宠信萧仲孺,非是他少年英才,创下赫赫战功,而是先帝满心认为,萧仲孺是他流落在外的骨血。先帝精血有亏,没有留下其他皇嗣,故将萧仲孺视作唯一的骨肉,不断予他权位。

萧仲孺尽管觉得先帝无能昏庸,却也满心以为自己是帝王血脉,自命不凡。直至,他偶然听见府里一个婆子所说的闲话。萧仲孺命人抓那婆子来,不过两句威胁,那婆子就尽数招供,原是他亲娘曾背着老爷和男人通奸。

萧仲孺并不惊动谁人,只暗中命人寻访,轻易就找到了那婆子嘴里所说的“老相好”。

犹记得那日,他们将那人推到自己面前来。那人如惊弓之鸟一般颤抖不止,不住求饶,萧仲孺厉声命他抬头,他这才颤巍巍地将脖子给抬起来——虽是凄惨落魄,可仍能看出,此人年轻时面相极是出挑,更惊人的是,他和萧仲孺,模样竟有七八分神似。

这个人,本来是萧府里,养的一个伶人,这些年来,都是萧仲孺的生娘暗中接济他。伶人同戏子家伎,乃是下九流出身,无人不轻贱。

又有谁会知道,原以为是龙子凤孙,实则是老鼠打桩,戏子和家伎通奸所生的孽种。诸如萧仲孺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又怎么会忍受,自己竟是如此低贱下作的出身。

萧仲孺亲手拔剑杀了此人,鲜血泼面,一滴血珠落在他的眼角,犹如泪痣,当日在场的,也都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人死后,姨娘亦猜到系萧仲孺动手,未料他连生父都弑,吓得病倒,没多久亦死去。

——此便是杀父辱母之由来。

轿子停了下来,萧太傅跨步而出。偌大的萧府,今夜却阴森森的,寒风吹啸,灯笼摇晃,好似一个活人都没有。

此时,萧仲孺定睛一看,却见长廊尽头,缓缓走来一道身影。顾钧遥遥望着他,唤了一声:“老爷。”

萧仲孺掩不住惊讶:“……钧儿?”他快步走过去,两人便紧紧搂做一处。萧仲孺压着他的脑袋,好似要将人嵌进血肉之中,不住唤着钧儿,之后方放开了他,着急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元儿呢?”

顾钧双眸晃似笼着水雾,答道:“我已先命人带着元哥儿走了,孺郎毋须担忧。”萧仲孺听到此话,也渐渐安下心来,他轻轻抚着顾钧的鬓发,道:“我知道,钧儿一向思虑周全……”顾钧轻点脑袋,两人又紧抱在一起。

萧仲孺在数日前就已经为顾钧父子安排好了后路,他已寻好了替身在府里养着,将真正的父子二人悄然送往益州,到那里后便叫他们改名换姓,安稳富足地过完下半身。他虽也惜命,却知若这时候同钧哥儿等人离开,雍京必会大乱,到时候反而谁都走不掉。

顾钧也不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将老爷扶回屋中。桌案上备了酒菜,极是精致,屋里弥漫着一股甜香。

两人同坐,顾钧为他斟酒,缓缓道:“我亲眼看元哥儿坐上了船,这才安心回来。”烛光中,他的眉眼柔情如初,跟着抬头,盈盈地看着老爷,笃定地道:“你不走,我也不会走。”

萧仲孺握了握他的手心,二人相视,彼此皆温柔莞尔,然后凑近,亲住了嘴。

温存片刻,两人同饮,纠缠了几年,今却是他们难得如友人一般,一起话说从前。顾钧喝了些酒,脸上有了醺意,他一脸怀念地说道:“我自小身子不好,阿爹阿娘就偏疼我。幼时,院子里种着好多芭蕉树,娘会将我抱在腿上,读诗给我听。”

萧仲孺听他轻声说着话,只觉心中从未如此平静安稳过。

“我爹不忙的时候,也会和我们一起。我爹虽学富五车,却常被我娘说得应不上嘴。”他微微笑说,“然后,大哥就会跳出来,替我爹说话,二哥和三姐就在角落里悄声笑着,大伙儿都好不高兴。”

萧仲孺举杯饮酒,听他说到这里,慢慢地抬眼。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记得,顾茂生只一独子……”他怔怔地问,“你何时多出来的兄姊?”

顾钧止声,静静看向了他,目光里俱是悲凉。萧仲孺的手猛地一松,酒杯砸落在地。

第19章

顾钧止声,静静看向了他,目光里俱是悲凉。萧仲孺的手猛地一松,酒杯砸落在地。

这一声脆响,便好似那惊醒梦的钟锣声。

萧仲孺便觉一个恍惚,整个人如若被抽掉了力气。同时,钧哥儿清冷的声音响起来道:“在我十岁时,生了一场重病,命几乎去了半条。据说,那日来了一个道士,道士说我命格太轻,怕是个福薄的,唯有放在他人名下寄养,方能躲过大劫。”

“我阿爹阿娘虽极舍不下我去,却也只得无奈一试,将我送至京外托人养大,未承想,我的身子果真一日比一日好。尽管是如此,我和亲人仍月月书信往来,每年阿娘都会做衣裳袄子遣人给我送去,阿兄阿姊也都极思念我……”钧哥儿呢喃道,“……岂知,真如那道士所言,到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哐啷”的连声响动,萧仲孺蓦然施手扶住了桌案,死命支撑才没有倒下去。他的额前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两眼直直地看着眼前人,竭力地嘶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顾钧醒过来似的,僵硬地转回向他,通红的眼眶盈着水雾,幽深的瞳孔霍地迸发出刺骨的恨意,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地捏紧,那一字一句像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我阿爹,正是顺德一年四月,蒙冤而死的傅丞相——傅昶!”

当下,萧仲孺犹如遭人当头棒喝!“……”他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傅昶……居然是傅昶之子……

说到傅家,那是无人不知、无谁不晓,傅氏自前朝就有,俨可说是百年望族,太祖时傅昶已经入阁,先帝时就已经官拜吏部尚书,后来任为丞相。然而,傅昶此人过为刚正,和萧仲孺政见多有不和。传言,先帝驾崩前数月,曾动念认萧仲孺为嗣,以封为太子,傅丞相却大力反对,直言道萧仲孺血脉不纯,难以为正统,力荐先帝立齐王之子为太子。在新仇旧恨之下,先帝宴驾时,萧仲孺便于当日命人捉拿丞相,其满门和众门生无一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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