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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20)

“谢谢,不必,那幅画你也可以丢掉。”

是谁说过,十三岁是最骄傲叛逆的年纪,桀骜不驯且决绝。等到十八岁的时候我们要考虑前程会委曲求全会打折处理人际,而十三岁的我们却全凭着自己的喜恶行事,鲁莽而纯粹。

教导主任也许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但是小小女孩的喜欢厌恶与否对他的生活工作又有多大的影响呢。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取舍,权衡益弊,牺牲掉自己认为微不足道的那个。他的颓然不过是因为在学生面前失了面子,形象不再光辉美好。

邹扬看她冷着张脸从画室出来,两手空空,心中了然,只是暗暗叹了口气。被欺骗的感觉终究不妙,尤其是被自己敬重的老师。她知道江边有一块很隐蔽的草地,坐在那里,晒不到太阳,可以安静地看书。吕品天和邹扬坐在夕阳下,江水粼粼,那轮红日染红了对面的天空,它又很快落入水里,于是,半江的水,也被染红了。

周日的下午,绿树上镀着温暖的金色,远处有白鸟悠然地飞过。空气是静谧而安逸的味道,混着干燥的草木特有的气息。邹扬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铺的平平展展的画,递到她面前:“给你。”

吕品天看画纸上的少女,笑容明媚,宛如春天里的阳光。邹扬也笑了,略有些羞涩地摸摸自己的脑袋,扭捏道,画了很久,可是还是没有办法画到最美。

她失笑,嘟嘟嘴巴:“我又不漂亮。”

“不是,你很漂亮,很可爱。那幅画不是你,不要就不要,你本来就不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他看着她微笑,“你就是现在的样子,笑起来非常好看。”

他的脸影在旁边高大的不知名的乔木的树荫里,有大片大片的绿色,好像涂了油彩一样。吕品天忍不住哈哈大笑,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秋天的江南,天高气爽,澄净透彻的令人惊艳她的美丽。

“真美真好。”她看着天空,呢喃着在心中添了一句,不知以后是否看得到。

“真美真好。”他看着她,呢喃着在心中添了一句,不知以后是否看得到。

最终还是没有去美国,因为她临到要上飞机时忽然嚎啕大哭,死命不肯走。大人们皆被她搞得一头黑线,郁闷的要命;最后还是遂她心意,让她留在国内。吕品天也奇怪为什么父亲没有坚持,后来才知道就在那几天父亲的实验室爆出了造假的丑闻,虽然事后证明了清白,那一段时间还是叫他焦头烂额。

人的本性是如此的复杂;一粒沙中尚有三千世界,我们真的看得清自己吗?

吕品天无心探究这些,她只是欣喜若狂地坐在回城的长途汽车上,不理会父亲浪费掉的车票钱和机票。

“妈妈,我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的,不一定非要到别人的地盘上才会有成就。就算我要出去,我也会像婷婷姐姐那样,凭借自己的力量出去。妈妈,我以后肯定会过得很好,然后让你享清福。妈妈,你不怪我反悔吧。”

吴老板抱着女儿,感觉像失而复得,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也不愿意女儿离去。她眼泪簌簌往下掉:“死丫头,你以为你妈我真舍得你走啊。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看你爸那个女的连个饭都不会烧,饿着我女儿怎么办。我家吕品天害怕打雷,我家吕品天最讨厌喝中药汤一样的可乐,这些他们都能记得吗?”

吕品天在心里小小声地纠正,喝多了也不觉得可乐像中药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没有走,她还跟自己的家人朋友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碰到张奕舸跟季如璟时,两人皆眼睛瞪得老大,然后面面相觑。吕品天跟邹扬见他俩那样都忍不住笑了。季如璟虎着脸跑过来拍桌子,龇牙咧嘴地拧她的脸,然后自言自语:“呃,不是幻觉,摸上去是活肉。”

张奕舸则眉头紧锁,一张脸挂的老长:“怎么回事。”

邹扬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事情始末。结果心情不佳的张奕舸毫不客气地冲他:“我跟吕品天讲话呢,你插什么话?”

吕品天皱起眉。季如璟已经迫不及待地批判:“张奕舸,怎么说话呢,人家好心好意地搭理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拿话呛人。邹扬,别理这个脑子进水的。我们仨集体埋汰他。”

张奕舸被她一顿抢白,顿时尴尬不已。吕品天见他难堪,轻轻推了季如璟一下,示意她别说了。四人凑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三个人都兴高采烈,唯独张奕舸格格不入,感觉自己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远。时间与空间造就的距离,我们都无能为力。他看着吕品天干净美好的笑脸,心中一片酸涩,很想知道自己当年的口不择言是否依然在伤害着她。有的时候,生活就是如此的无奈,极小的一件事可以成全一个人,也可以败坏一个人。

最终到了第二学期张奕舸也没有离开这所初中,他们也忘了问为什么。有些事情,除了自己,谁也记不住。

周五晚上吃饭时,邹扬明显心不在焉,连吴老板做的他最爱吃的红烧肉他都基本上没动筷子。写完作业要回家前,他突然低声问吕品天:“明天兴趣小组以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她愣了一下,反问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

第二天坐在公交车上,他才透漏口风:“我找到我妈妈了。”

吕品天吃了一惊,转头盯他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真的吗?在哪里?”

“十之八九,应该是她,我找了人调查过。我们现在就要去那个村子。”

邹扬很激动,吕品天抓他胳膊时发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下车后牙齿甚至咯咯作响。她无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镇定。两个人惴惴不安地往村里走,这个村子离邹扬所在的村子大概有十里地的距离,他们也是第一次来。

村里的路高低不平,吕品天后悔自己穿了一双薄底的鞋子,走的甚为艰难。邹扬的情绪高昂而振奋,简直是拖着她往前走。后来她跌跌撞撞,差点摔倒,邹扬这才发现不妥,连忙道歉。吕品天知道他心情跌宕起伏,抱怨了一句“走慢点”就笑眯眯地扯他的脸,示意他放轻松。

按照知情人提供的线索,他们来到村里一家小店门口。据说这家小店正对着的楼房就是邹扬母亲的新家。村里的人基本上都互相认识,见他们两个干干净净学生打扮的生面孔,不由得好奇询问。吕品天灵机一动,只说是来找同学玩,结果走错了地方,索性在这里等同学来接。热心的店主还追问他们同学的名字,表示可以帮忙指路。好在村里称呼孩子基本都是小名,说到大名,店主还真不知道。

吕品天对邹扬吐吐舌头,暗自庆幸。两人买了一点零食,一边吃一边跟店主闲聊。刚好小店店主夫妻俩要开饭,他们干脆付了几块钱一人端着碗饭坐在店门口吃。老板娘晒了很好的梅干菜用来烧扣肉,滋味好的连吕品天这样不吃肥肉的人都忍不住吃了一块。她捅捅邹扬,无限憧憬的样子,我让我妈进她家的梅干菜吧。男孩哭笑不得。

两人正争抢对方饭碗里自己喜欢吃的菜时,有客人来买东西。笑着指他们俩道:“成老板,亲戚家的小孩?第一次见啊。”

说话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农妇模样的女子,面色红润,整个人结实而健康。她看上去很温和,非常柔婉的样子。见吕品天正看她,她微笑着点点头,夸奖道:“好洋气(注:洋气是当地方言,意指比较文静娴雅有气质的漂亮。)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像个瓷娃娃。”

吕品天有些不好意思,邹扬偷偷地对她说:“我说你很漂亮吧,你还不信。”

等到他定睛看清农妇的模样,面色却变了。

农妇没有留心他的失态,进去买了袋榨菜,一面向店主抱怨:“我家那个小猴子非要说青菜汤里要放点榨菜才好吃。”

大概是惦记着家里还没有做好的饭菜,这次经过他们时,她没有再寒暄,急急忙忙地穿了过去。邹扬失魂落魄地看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对面的楼房里。吕品天愕然,失声道:“是她!”

店主端饭碗出来,给他们每人一大块煎蛋,笑道:“哪个她啊?”

吕品天想向他打听,又怕过于唐突,只好呵呵傻笑:“刚才那个阿姨好面善。”

店主笑了,大概是她人特别温和,让人觉得亲切吧。

“我妈说好人肯定会生活幸福,这个阿姨一定是这样吧。”她试探着伸出了打听的触角。

店主老婆刚好出来,大概上了点年纪的妇女都有传递消息的本能,几乎没有用他们多费心的打探,她就滔滔不绝地叙来。

“才不是呢,虽然这些年来不错,当初她也是很倒霉的。她前夫好赌,把她输给了现在的男人。这个男人一开始也三五不着家,后来有次把房子输掉,她怀孕三个月也流了。她男人这才收敛,跪在她床前发誓一定戒赌。两人从头开始,起早贪黑了这么些年才挣下这份家业。小姑娘嗳,以后你要嫁人可千万睁大了眼睛,不要找一个赌鬼。小伙子听到了没有,吃喝嫖赌抽,沾上一样都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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