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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22)

江明川虽然自此摆脱了惨遭勒索压榨的悲惨命运,却颇为为同龄的男孩儿所不齿。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除了小学还有给老师打小报告的,到初中就不该有了,叛逆期,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哪怕被打死都不会向家长老师透露一句。其实为什么不能告诉家长, 难道被别人打残了就是显示自己是个男人, 是个人物了吗? 小男生的心理古怪而执拗,江明川几乎成了全民公敌。

后来江明川就开始认识社会上的人了,从最开始为了让自己不再受人欺负,不被同学所孤立,发展到去打很多不得不打的架,最后,到了他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生活。打架也象滚雪球,随着时间推移,架会越打越大,最后变成一种习惯,变得你自己都停不下打架的脚步。

人有时候走弯路,并不是本性使然,也许他原本的目的是好的,只是因为缺乏经验,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本性善良的人,不管他走了多少弯路,最终他还是会回到自己原本的路上来。

吕品天认识江明川时他还是个眉眼没有完全长开如同卡通人物一般的漂亮半大男孩,整天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在其奶奶的拜托下,班主任安排他和她这个全班第一名坐同桌,美其名曰:好生差生结对子。初中的老师还有这样的良苦用心,想着全班共同进步。等到高中,一脸威严的班主任则毫不避讳地宣称,所谓站在同一个起点互帮互助,只会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江明川丝毫没有身为差生的自觉性,对于班主任的这一安排也毫不领情。吕品天心里那个乐啊,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富有同学友爱精神的主儿。人家不来麻烦她,她开心还开心不过来,绝对不会高屋建瓴深谋远虑。

升入初二,季如璟又跟她排进了同一个班。她们俩的缘分一直绵延不绝,打打闹闹,搀扶着彼此走过很多年。多年以后,她们长大成人,有一首歌开始大街小巷的流行,“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把冬天变成了春天”。吕品天听到以后立刻买了范玮琪的这盘CD漂洋过海地邮寄给了季如璟。

在老师和同学眼里,吕品天是个文静温和的女孩,江明川跟她同桌大半年除了必要的招呼外,说过的话十个指头能数清。唯独季如璟姑娘往她桌前一坐,她就打开了话匣子。两个女孩的闲话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只要不是上课,其他任何时刻看到这两个人都是腻在一起滔滔不绝。无论多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只要成为她们的话题就可以写出一篇数万字的论文。江明川觉得奇怪,这两个人明明天天呆在一个教室上着同样乏味无聊的课程,到底哪里会有这么多话说。他自是不好意思询问,反正他也是一下课教室里就见不着人影,所以季如璟虽然充当吕品天的第二同桌,却也没打扰他正常的作息。

有一次季如璟跟吕品天闲扯,说着说着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江明川身上。季如璟兴奋地推了推吕品天,眨着眼睛道:“你觉不觉得江明川长的特像漫画里的人物?”

“有吗?”吕品天皱眉努力地回想,不甚赞同,“我觉得还是张奕舸比较像吧,小学时我们还管他叫夜里夫假面呢。”

“拜托,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你看他,说是夜里夫假面,人家漫画家会想自杀。”季如璟恶寒恶寒地搓搓自己的胳膊,仿佛毛衣底下会有鸡皮疙瘩掉下。

吕品天笑,调侃道,要说江明川像漫画里的人物也不是不对,不过我觉得……嘿嘿。

两人头凑到一块,颇为恶性地异口同声:“像漫画里的女主角。”

正跑回班上拿篮球的江明川好巧不巧听到了最后一句,气得鼻掀口歪。身为男生,尤其是相貌俊秀的男生,最忌讳的莫过于被人当成女孩看。毫无意外,嬉笑的少女看到了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冰山面孔。笑容僵在脸上,季如璟摸着鼻子,大难临头赶紧飞。吕品天吐了下舌头,起身让同桌进去。

这堂是自习课,吕品天一直偷偷地观察他的表情。江明川黑着脸,一直瞪着手里的英语练习册。吕品天想跟他道歉,又害怕会更加激怒他。思索了半天,她还是撕了张便签,在上面写下“对不起,我们是说笑的,真的没有恶意”推给他。江明川瞄了眼,不置可否,继续冷冷地干自己的事。他跟她本来是鲜少讲话,如此一闹之后更加形同陌路。

周六下午吕品天本来是要上物理竞赛辅导的,结果给他们授课的老师临时有事放了学生鸽子。大家嘴上埋怨老师不早点讲清楚,还自己白跑一趟,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兴冲冲地收拾书本闪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张奕舸跟她结伴出了教室,有几个男生大声喊他一起去玩台球,两人在校门口分开。

这天天气不太好,吕品天记得是个阴天。记忆即使失真,就算那天真实的气象记录是晴空万里,她脑海中存留的影像也绝对不会美好。因为她被人打劫了。乖孩子吕品天一直天真的认为,遭打劫这种事与她这等低调平庸泯然众人的小老百姓没有关系,平常倘若碰见别人遭殃也是明哲保身。绥靖政策的恶果二战已经证明,吕品天恨只恨自己历史课全用来做英语习题。

她身上有二十块钱,是准备去新华书店购买竞赛辅导书的资金。乖乖地交出钱,她不乐意;不乖乖地交出钱,问题少年不乐意。吕品天磨磨蹭蹭,心里怒骂这帮王八蛋没道义,连她一个女生都欺负。回头一想,都王八蛋了,还要什么道义。

等着钱去游戏机室的少年不耐烦了,催她快点“借钱”,嘴里还抱怨着什么“五湖四海皆兄弟,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把吕品天气得几欲吐血。她很想回敬一句“既然是兄弟,你们怎么不借钱给我啊?”不过这都是腹诽,真叫她说出口,她不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可以瞬间领会江南大侠甘凤池的“沾衣十八跌”。周围也非人迹罕至,只是路人行色匆匆,这两个半路出家的劫匪又神色坦然的不能再坦然,于是乎谁也没有向受害人吕品天投来关注的一瞥。

江明川顶着篮球往学校走。由于父母个头一般,他害怕自己也长不高。那个年代正是乔丹横扫NBA的黄金岁月,有关于乔丹父母身高普通,乔丹上大学时个头才一米八出头结果通过打篮球让自己成长为飞人的报道连篇累牍。江明川留了心,也闷声不吭地打起了篮球,灌篮是不指望的,三分球却颇有些三井寿的意味。他看见自己的同桌跟两个男生站在一起有些惊讶,心想,原来你不是从不搭理男生啊。再一看那两个男生的脸,他惊讶更甚,颇有些鄙夷,想不到你吕品天平日看起来假模正经的,私底下也跟这些小阿飞牵扯不清。

走近了才发觉不对头,吕品天哭丧着脸嘟囔,我把钱给了你们,我的参考书怎么办?江明川反应过来,原来是碰上勒索了。他有些不悦,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两个家伙跑到自己学校欺负自己的同学就太不上道子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搬个桌子都得自己帮忙的小女生。江明川吹了记口哨,招呼那两个男生,怎么有空上我们学校转悠了?

他瞥了眼吕品天,淡淡道:“算了,这丫头是我们班的,放过她吧。”

第 16 章

吕品天闻声转过头,见是他,先一愣,然后眉开眼笑地喊他的名字“江明川”。江明川鲜少见她对自己笑的这般灿烂,一瞬间竟然有些恍神。他回过神来,不耐烦地挥挥手,招呼问题少年一起打篮球去了。

二十块钱失而复得,吕品天兴高采烈地跑去书店看了一下午的《呼啸山庄》。吴老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由,极为固执地认定小说都是害人的东西,会引人误入歧途。吕品天跟她口干舌燥地分辩了半天都未果,只好阳奉阴违,偷偷在书店里看免费书。

多年以后回首这段往事,吕品天拿它嘲笑吴老板,她才叹气告诉女儿自己亲眼目睹的事。

吴老板年轻时有个极为要好的手帕交,八十年代正是全民梦想当作家的热情席卷全国,被所谓的诗人作家骗失身的小姑娘不计其数。吴老板的小姊妹也为文学的激情所渲染,成天捧着《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之类埋头苦读。可惜她还没有领会大师的现实主义批判手法,先一头栽进了小说里的爱情世界,整日晕晕沉沉的渴望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能够将自己从平庸的生活解放出去。爱情没有解放她的生活,只让她从精神的匮乏更深地陷入了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匮乏。女人想学坏,也得有天赋还得要趁早。等到像她那样的时候,只能坏了自己的名声,为舆论所迫带着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含恨离开了人世。

如果大师知道自己的传世巨作还有这样的副作用,不知会不会在幽幽冥界读书人一声长叹。

吕品天豆蔻年华还不知道这样一桩蒙着血污的往事,她瞥了眼书店店堂里大钟,意犹未尽地把《呼啸山庄》塞回了书架。头发花白的老店员照例和气地对她微笑。吕品天吐吐舌头,挑了本物理竞赛辅导题库去收银台结了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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