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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流年(6)

“你是在讲我犯贱?”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劈手一个巴掌打过来。我呆住了,长这么大,这还是我妈第一次动手甩我耳光。竟然根本就没为什么事。我后来再长大点才隐约明白她心中的苦楚,爸爸的工作不如意,她在娘家也没多高的地位可言。我的学习成绩是她的骄傲,舅妈开那个口,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妈妈是爱我的妈妈,可她也是普通人。

我抚着被打的面颊,很烫,烫的几乎灼伤了我的手掌。我的眼睛蒙起了一层水雾,我在白茫茫中看着妈妈呆愣的脸,模糊而恍惚。

“妈,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我道歉不是因为我认为你正确,而是因为你是我妈,妈妈永远是对的。我不去茅山了,我在家帮你制纸花。我也不要去帮表弟补课。你就是再打我十个耳光我都不会去。妈,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很懂事很努力

了。你说,长这么大,我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吗?小时候你骗我说雪糕有毒不能吃,只能吃冰棒。我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撒谎吗?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口袋里的钱只够买冰棒所以才从来都不说破。人家要新衣服新鞋子,我说我不喜欢,从来不让你给我买。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不喜欢。哪有人不爱光鲜漂亮呢。可是不行,你身体不好,爸爸他们厂效益又不好,你们供我读书缴费很辛苦,所以我从来不开那个口。妈,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做一个懂事的女儿了。如果这样你还是不满意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非常讨厌你拿我跟其他人比较。我的压力一点也不比你小。”

我回到房间拨通电话,告诉叶子我明天不去了。她在电话里追问我为什么,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挂了电话,一抹脸才发现脸上湿漉漉。我打了一脸盆水倒在大木盆里,简单地在卫生间清洗自己。话说出口我就开始后悔,我伤害了妈妈也伤害了自己。只是我抑制不住,我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委屈。懂事是生活逼迫我学会的。我想如果现实允许,没有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愿意放弃撒娇任性为所欲为的权利。

卫生间里闷热不堪,我怕刚洗完又是一身汗,只能匆匆冲洗一下了事。端着脏衣服出来,正打算泡起来一会儿到门外有风的地方洗,外面响起拍门的声音。叶子跟阿达折而复返,满脸焦急地看我,筱雅,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簌簌落下。

“跟妈妈吵架啦?”阿达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妈在房里咳嗽了一声,他连忙拉我,“走,出去说。”

坐在冷饮店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叶子开始时劝我宽慰我,后来干脆叹气道,你要哭就哭吧。真是的,我就搞不懂,你这么懂事,成绩这么好,你妈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要是有我这样的女儿早就被气晕过去了。我妈说我要有你一半懂事她就含笑九泉了。

“你还知道你不咋样啊!”阿达抓紧每一个挖苦叶子的机会,忽儿皱眉,“不对吧,这含笑九泉是形容死人的。不至于吧,你妈虽然人啰嗦了点,爱多管闲事了点,总体上还算是个不错的女同志,犯不着下这个狠口去诅咒。”

“你个锉人才诅咒呢。啊呸呸呸,乱讲话!”

“干嘛,刚说过就不承认了?这天虽然黑了,可灯光还是很明亮的,不逊色于朗朗乾坤。”

“吴孟洐!我看你是皮痒欠揍是不是?姐姐我不介意做一桩好人好事,当一回皮炎平。”

“我怎么记得我要比你大三个小时啊。”

“好啦,你们两个。”我用手抹眼泪,叶子见状赶紧奉上心相印。

“我没事了。”我擦干净眼泪,擤擤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努力微笑,“好了,我哭完了就没事了。你俩也别争了。”

“筱雅,究竟怎么回事?你妈为什么骂你,你这么热的天还帮她做事,苍天,这样乖的孩子上哪儿找去。她也太不知足了。”

“丫丫,你脸怎么肿了。”阿达惊讶地抬高眉毛,“你妈打你了?”他伸手拽我,“走,咱们找她评理去,好好的,她凭什么打你,还是一耳光!”

叶子也激动起来,跟着要拉我起身。

“嗳,别去。你们要是再去的话,我妈估计会被气倒下去的。我惹她生气了,她打我也是应该的。安啦,等她气消就没事了。不过明天我大概真不能去了,我得装乖女儿讨我妈欢心。|Qī-shū-ωǎng|叶子,你们自己去吧。”我连忙拦下义愤填膺的两个人。

“靠,打你的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妈呢,搞得我想帮你报仇都不行。”阿达皱起眉头,“还痛不痛?看不出来你妈那么瘦弱,力气竟然这么大,脸都快成发面馒头了。”

我忍俊不禁,结果扯动脸颊,痛的我不住蹙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姨要这么生气。”叶子嘟起嘴巴,“我好歹也上了省中啊,虽然交了赞助费。你妈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不准你跟我玩吧。”

“你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我捏捏她的小翘鼻,嗔道,“别瞎说。我妈是因为别的事对我发火的。我妈哪敢看低你啊,大小姐。我还怕你妈会嫌我呢!”

“我妈?她巴不得你是她女儿才好。”叶子悻悻,摆了个pose,皱起可爱的小鼻子,“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她怎么就不待见呢。”

“叶观晨,你真是生不逢时。”

“什么意思?我的美丽不合时宜吗?”

“非也非也。”阿达竖起一根食指在她鼻尖前摇晃,一本正经道,“倘若你早生个一千年,秦始皇还修什么长城啊。”

“我不爱哭啊,没打算去cosplay一把孟姜女。”她还是满脸懵懂。我一口冰水全喷了出来。果然,阿达一面跳着逃离冰水的波及,一面回头忿忿对她道:“有你铜墙铁壁的脸皮抵挡,他还修什么长城。”

过了两天,我帮妈妈把制好的纸花送到工厂去领回钱。她点点数目,忽然抽出一张粉红色的钞票放在桌上:“去吧,路上小心,看到什么好吃的就买点,别太省。”我楞住了,久久回不过神。她面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略有些焦躁的开口,你不是要跟同学去茅山吗?妈准你去了。记得给我们求个平安符回来。

我抓住钱,“嗯”了一声回房间放好。

第二天我跟叶子阿达在叶子家玩了一天。她教我玩泡泡堂,阿达则在那个跳舞毯上搔首弄姿地摆酷,结果摔了个大马哈,画虎不成反类犬。我在街上的小店里买了平安符回去交差。我没有告诉我妈,表哥不可能天天有空,他们也不会一直等我出发,是我就他们的时间而不是他们就我的时间。我只好假装我去过了,逛了道观求了平安符。我怕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会尴尬会难堪。母女没有隔夜仇。一直饱受病痛折磨和生活压力,她也同样不易。

第三章落花时节又逢君(上)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疏远?大概在所难免。升了省中,我们并没有依循约定亲密如初。学校太大,班级太多,我和叶子隔了三个班,我跟阿达隔着三层楼。一次次相约出去玩,一次次谁谁谁因为这样那样的事由不能聚齐。我有时候陪叶子逛街,有时候跟阿达一起出去打气枪。然后,时间久了,渐渐疏于联系。躁动不安的年纪,我们就像在山野中乱窜的小猴子,眼前总有新鲜的事物吸引走我们的注意,不知觉间忽视我们已经得到的。

圣诞节恰逢学校放月假,叶子跑到我们班教室欢天喜地地唤我出去。

“筱雅,上我家玩去吧。我表哥也过来,苍天,我真觉得他是一天比一天帅。太有型了!”

我哭笑不得,叶子迷恋他那个名校海龟表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她时不时就嚷嚷,他干嘛非得是我表哥呢,简直逼得我想乱仑。

“嗐,帮我去约阿达一起吧。我们都好久没聚了,全怪这破学校,没事长这么大干什么。”

“干嘛叫我去?”我没好气的白她,“别想把我当长工使唤。”

“好唻好唻。”叶子谄媚地笑,“一瓶娃哈哈AD钙奶?”

“没人告诉你现在人力资源匮乏?”我斜斜地睨她。

“两瓶啦,好筱雅,去唻去唻。”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抓着我的胳膊摇来摇去。

“干嘛?不会告诉我你突然意识到阿达是个男的,你要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了。”

“锉!他是个男的吗?我怎么没发现。上次不小心得罪那个小心眼的家伙了,我怕他记仇。嘁,我一点也不想请他,不过我表哥说找他有点事。”她无比纯真地眨着眼睛,“筱雅,看在我大帅哥老哥的面子上,你勉为其难跑一趟吧。”

我爬了三层楼一个个地数着班级铭牌找到高一十九班,算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教室的门口。因为十七到二十班是省招实验班,收录的都是经过特殊的省招班考试排名在前两百的考生。我记得我们那届有一千多人报名,他们来自省内各个城市,手里或捏着起码一张以上省奥赛一等奖的获奖证书,或身负市三好学生的美誉,或中考分数在六百二十分以上(总分六百五)。阿达本来不具备报考资格,但是他老爸公关了一通以后他准时坐进了考场。这家伙一到关键时刻考试运就好的惊人,竟然被他考了第一百四十三名。老天爷还真是被眼屎糊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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