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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未落(59)

家里没有人,桌上有妈妈留的字条。如果没有听到她对周师母说的话,我应该依然可以觉得家里很温暖很舒适。事情从来都是并非知道的越多越好。

她为我准备的饭菜或许可口依旧,我的胃口却再也不会一如既往。伤害是一把看不见的凌迟刀,剐的人千疮百孔,面上却还得强撑起若无其事的微笑。

我躺在床上,我不困,但我倦怠。我不想挪动哪怕是一根手指头,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强迫自己微笑,装不下去了,只好逃之夭夭,逃到自己的小窝里,慢慢地舔拭自己的伤口。我真的不后悔,如果时光重回一次,我依然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固执,我只有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执拗,并且硬撑也要撑住所有的痛苦。

太固执的人没有办法快乐。

我也想快乐,可是当人生的十字路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己的方向。我知道我应该向现实妥协,可是抱歉,我笨,我学不会。

外面有“咚咚咚”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木板的叩击声,就好像啄木鸟在一下下的啄击树干。

啄木鸟,我突然想到了啄木鸟乌迪,我有多久没有看动画片了。我要看动画片,我终于可以不用继续估计那些永远也写不完的该死的作业了。解放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从床上翻下去,跑到客厅里去看电视。

“书语,书语,任书语,你在不在里面。快开门啊你!你别干傻事啊你。书语——”门被拍的震山响。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看电视。

我怒气冲冲的打开门,萧然头上全是水,洗个头也不知道吹干再出门。

“你搞什么你!非得把人都折腾得要死要活你才高兴。”他拉起我的胳膊看,心有余悸的,“还好还好。不对——到现在才开门,书语,书语,——”他的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脸一下子刷白,“你不会是吃了安眠药吧。赶快抠喉咙吐——去医院。”

“神经病啊你。”我莫名其妙,“中暑了就回家吃人丹去,别在这发疯。”看个电视都不得消停,都什么世道!我愤怒的把遥控器扔到了沙发上。

萧然怔怔的站在门口,情绪也慢慢的恢复镇定。

“你没事,那就好。”

可他的语气很不好。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走也不说话,就那么杵在那里,高而瘦削。他的样子真得很好看,古人说得没错,西子捧心,也别有一番风情。

我看着他,他不快乐。

我很难过。

难过到我的肚子咕咕叫,然后我说早饭以后我好像忘了吃任何东西。

我感觉不到饿,牛肉面里我倒了半瓶辣油,看得小老板胆战心惊。我对着老同学微笑,多好,读书也不过混个饭饱,这样子开个小吃部即使什么东西都卖不出去也起码可以自给自足。

多有意思,我在弟弟理发店里没剃成光头,却在哥哥的小吃店里辣成了洋葱头。

萧然从进来以后就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样的地方,不是他可以安心就餐的场所。光线那么差,桌子那样脏,厨房里是小强的天堂。可我走不动了,坐在自行车后座把我的脚坐麻了。所以我坚持说这家。

面条一根根的捞起,《离别钩》里那个从不此断面的杀手是花架子十足的脓包。

我也是脓包,每一根面条都横挑鼻子竖挑眼。

无处下箸。

我凑近了想研究面条佐料的成分,辣油熏到了我的眼睛。然后我就开始顺理成章的落泪,一开始只是大滴大滴的水珠,后来连鼻音也渐渐不能被面条的吸啜声掩盖住。

“好难吃,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面条。”我哗啦哗啦抽着面条,嘴巴里不停的念叨,“真的好难吃。”

老板颤颤巍巍的过来了,畏葸地看了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问萧然:“萧哥,真的有很难吃吗?我可是专门拜师学过艺的。”

“难吃!”我盖棺定论,丝毫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真的有那么难吃么,你……你别勉强,难吃就放下吧。”老板那神色都快哭出来了。

“当然很难吃。”两个食客异口同声,尽管其中一人快子都没有动一下。

付帐走人,老板还在后面带着哭腔小小声的为自己正名:“还行啊,我没有做的很难吃,我真的没有做的很难吃。”

被我俩回头一瞪,无辜的老板干脆把我们的面条钱给塞回来了。

当女霸王的感觉真不赖,我真是傻,当初有那么丰富的资源都没有好好充分利用。

出了店门才发现,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自行车气门芯竟然叫人给拔了。小镇没有夜生活,才七点多钟,修车的大爷就收摊了。

我的导火线一下子被点燃了,我一脚踹倒自行车,狠狠的骂了句:“他妈的,拔人气门芯手上生疮!”然后眼泪就泛滥成灾,一包面纸根本就打不了底。

> “真难吃,真的好难吃,没有吃过比他更难吃的东西了。”我不停的擦着眼泪,面纸糊了,再换一张,眼泪为什么总也止不住。我最近水肯定喝多了,要么就是西瓜吃多了,身体水盐失衡,眼泪的渗透压可比体液低。体液比眼泪更加苦涩不堪。

肩膀被握住了,我的头靠到了他的胸口上,他轻轻的叫我的名字:“书语,书语。”然后我就开始失声痛哭,一如一年多前的春日的午后,我哭到连气都喘不过来。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倒霉,为什么梦想离我近在咫尺,却只能擦肩而过,为什么我拚命的追逐,最后老天爷都会怜悯的看着我,无声的说,不好意思,你又差了一点点。我知道我从来不是最优秀,难道这样我就永远不能让自己优秀些,哪怕我再努力,我梦想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萧然,我会不会永远不幸福。

会幸福的,他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我知道不会,只是你很善良,你只是在安慰我。别担心我会承受不了,我从来不曾金贵。我闭上眼睛,静静的微笑,他的个子真的好高,难怪他的女朋友们最爱收集的东西多半是美丽的高跟鞋。

哭到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担忧的问他:“完了,我的眼睛是不是肿的跟加菲一样。这下惨了,我爸妈肯定知道我哭过了。不行,我得弄两块冰敷敷。”说着我还真到街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罐冰可乐,在两个眼睛上来回滚。忙活了一会儿,我满怀期待的问萧然:“还看得出来吗?”

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精致美丽的面庞在灯光里暧昧不清。我眨着眼睛,舌头又下意识的舔了舔下唇。

“还好啦。”他突然别过脸,瓮声瓮气道,“哪来这么多事,走啦。”

“喂喂喂。”敷衍塞责的太明显了点,他根本就没有注意看,我气恼,跺脚准备小跑着跟过去,末了又成了可怜兮兮的哀求,“萧然,我腿软。”哭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最后能怎么办,他总不能丢下我不管,自行车被丢到了街上,他背我往回走。我趴在他肩上,想起好几年前,我的腿在游戏机室摔破的那天,他也是背着我走。那天我们在斗嘴,同样的画面,到此刻,画外音却成了沉默。

回忆太拥挤,一页页,一帧帧,支离破碎的场景,色彩斑驳的画面。

周校长家的屋顶有美丽的黑瓦,最质朴简单的那种,有古拙的的雅致。躺在房顶上看星星,听虫吟听蛙鸣,夜空清澄如洗。

“我的房间外面有一个小天台,从那里看星星非常美丽。”他指着天空最明亮的那颗微笑,“最简单的,这颗认识不认识?”

我看那颗美丽的星子,我不认识它,可我依然觉得它很美丽。我不是天文学家,我为什么要搞清楚星星的名称,更何况那些名称也是我们,在几亿光年之外的生物,自以为是的规定的。难道那些星星会大声朝我们呼喊:“喂,我们是北斗七星。”

“歪理!”萧然笑着揉我的头发,轻声道,“想知道那颗,我可以告诉你它们的名字。”

我知道你可以,但那些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笑着拿开他的手,握了一会儿又放下,转个身,把身体调到舒适的姿态。

“萧然,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是在《青年博览》还是《读者》上看的,我记不得了。那上面有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亦不会因此而脏了手。仰慕群星的人,可以站在夜空下欣赏,也可以努力去触及。猴子捞月未必可笑,尽管除了湿漉漉的毛它们什么也没收获到。可是如果我是那些猴子中的一只,我肯定会撺掇我的同伴跟我一起去捞月亮的,就算知道会被其他动物嘲笑,我也会这样。”

“所以就算现在让你重新选择,你也会坚持自己的理想对不对?”

“我当然知道报D大保险,就是T大也来的比N大稳妥,可是N大毕竟是我的梦想啊,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算那是赌博,我也会全力一试。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倔强,我也考虑过T大,可是交高考志愿表时候,班主任说,再给你们十分钟考虑清楚,你们已经长大成人,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于是我问自己,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想了很久,苦苦两难的是非题终于有了答案。我知道,就算我顺利进了T大,我心中会一直有遗憾。T大再好,它也不是我最初的梦想。我大小就执拗,奶奶在世时也说过我很多次,女孩子,太倔强是会吃亏的。可是我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