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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112)

手快碰到它的小脑袋上时,身体忽然被人拽到一边。柏子仁怒吼,你干什么你!

我茫然地看向他,怯怯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摸摸它。

“你不知道它可能有狂犬病,咬了你怎么办!”柏子仁怒火中烧,我的胳膊都要被他捏碎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痛。我的意识跟我的身体好像截然的

分开了一样。

“我,我不知道啊。”我不安的看了眼蹲在一旁好奇的盯着我们的小狗,怯生生的回答。

柏子仁一把抱着我,不断的说,走,麦麦,我带你去看医生。我觉得有些奇怪,他也怕冷么,为什么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坐在心理咨询室的休息室里,本能的有些紧张。我不是觉得做心理咨询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既然我们的身体还动不动就伤风感冒,那我们的心理偏离正常的轨道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如同我们的机体有自愈能力一样,等到那些不快的情绪过去了,我们的心情也能恢复正常。当心理问题严重到我们自己无法承受的时候,那么求助于医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我还是恐惧,恐惧自己的心思被人窥破,恐惧自己无所遁形,恐惧自己赤裸裸的灵魂。

“我不做了。”我猛然站起身,掉头就要走。

“麦麦!”柏子仁抓住我的手,攥的紧紧,“别怕,我就在外面,我会一直陪在这里的。”

“可不可以不要,我想回家,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我乱乱的找借口,身体扭来扭去。

“饿了?想吃什么?我叫外卖。”他轻声哄劝,“乖,听话。没关系的,做完咨询起码心情会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奇的白眼向他,挑衅道,“你做过?”

“当然。”他笑笑,眼底弥漫出一股雾气,轻轻揉着我的头发,柏子仁的声音温和而沉稳,“麦麦,这个医生就是当年帮我做心理咨询的,他口碑很好,你不要紧张,他会帮助你的。”

护士小姐唤我的时候,我又想逃跑。可是柏子仁不让,他拍拍我的后背,让我放轻松。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没有催眠,医生甚至都没有开口说多少话,只是一直示意我说下去。我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事,下意识的隐瞒了柏子仁不知道的部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可是我的话说出口就自动经过了大脑的过滤,我想我始终是太紧张了。

“怎么样?”外面的人比我更紧张,一见我出门就蹿了上来,迫不及待的问。

“没什么,轻微的抑郁和焦虑。医生让我每周这个时候过来做咨询。”我笑笑,做了个鬼脸,“我还以为会有个怪叔叔给我做催眠呢。”

“你以为催眠这么容易啊。”柏子仁白了我一眼,“照你这种刺猬个性,能催眠你成功的人也不容易。”

“这样不好吗,起码会比较安全。”

“有什么好!固执己见,对外界无动于衷。”

医生把柏子仁叫过去叮嘱了些什么。我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看窗外的风景。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也得坐在这里接受心理咨询。

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走出门已经四点多钟,柏子仁要带我去吃饭。我笑道,算了吧,我得做乖女儿,回家吃晚饭。他看我精神实在萎靡,也就没有坚持,把我送到家门口,跟开门的妈妈打了个招呼走了。我妈没有留他吃晚饭。

回到家我只觉得很累很累,差点拿着筷子就打盹。倒在床上,我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柏子仁依言陪我再次去看望了陆爷爷陆奶奶。我想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我连支撑自己跨进陆家大门的勇气都没有。人啊人,总想着占着一个再霸着一个。我贪恋温暖的陪伴和温柔的怀抱。即使知道不对,即使痛恨自己无道,却还是眼睁睁地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哪里又有坚忠不渝的等待。我不是王宝钏,不会苦等寒窑十八年,谁又敢笃定等回来的是负心的陈世美还是无耻的有妇使君。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如果我们谁都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那么就把所有交给时间。

陆爷爷心脏病发作的毫无征兆,我想大概是那杯酒喝坏事了。陆西依旧不在,柏子仁最镇定,打了120叫救护车,帮忙把陆爷爷送进了军区总院。

“别担心,这家医院的心胸外科是块招牌,爷爷不会有事的。”柏子仁拍着我的肩膀安慰,他叹了口气,“倘若早知道爷爷今天会犯病,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过来看他。”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大怒,“你最好希望爷爷没事。”

“因为我不想你看到不好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悲伤。”他静静看着我,“麦麦,你为什么这么悲伤。”

“你实在是不可理喻!”我怒火攻心,口不择言,“你冷酷不要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冷酷。”

“麦麦,麦麦,你冷静一点。”柏子仁摇着我的肩膀,我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颤抖到只有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才不至于倒下去。

“柏子仁,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爷爷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我抓着柏子仁,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柏子仁,柏子仁。”

“别怕别怕。”他拍着我的后背,轻轻的安慰,“不会有事的,别怕。”

大夫走过来,我想跟上去,柏子仁让我在外面等。

“别怕,相信我,爷爷不会有事的。”他拍拍我的头,嗤笑,“把包里的镜子拿出来,你自己看看,我保证,任谁看了都相信你现在应该躺在病床上。”

我赧然,笑笑,乖乖的点头,轻声应允,那好,我在外面等你。

爷爷已经渡过危险,但还需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我在走廊里彳亍,旁边走过的护士轻声问年长的同事,这是谁啊,小公子亲自送过来的。年长的那位看了眼我,拉着她走开,训斥道,别乱讲话。

“嗯,那好,那麻烦你多费心了,姜伯伯。”柏子仁微笑着向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点头,我精神恍惚,只看到了他胸前的铭牌上的“心胸外科主任”。

“麦麦,麦麦。”柏子仁轻轻拍拍我的脸,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小丫头有点被吓着了。”

穿白大褂的男子微笑着冲我点头,别紧张,已经渡过危险期,观察一段时间没什么大碍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医生。

柏子仁去补办了手续,我跟在他身后,情绪复杂,嘴唇嗫嚅良久,轻轻道,谢谢你,柏子仁。

“为什么谢我?”他转头,安静的盯着我的脸,“麦麦,你以什么立场谢我。”

“我——你——”我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讷讷地解释,“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都是陆爷爷送我上学放学的。”

“所以他对你有份恩情对不对?”

不是的,我在心中无力的辩白,不仅仅是这样,还因为……可是面对他希翼的眼睛,紧张的不由自主抿紧的嘴唇,我所做的只有静静的点头。

那么就这样吧,我也这样认定吧。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出去吃东西。”

“我……你自己先去吧,帮我带份,我也不知道我想吃什么。”我笑笑,“我想等爷爷醒过来。”

他点点头,好吧,我给你去买吃的。

我坐在爷爷的床边,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现在正无力的躺在床上。他身体上方的输液瓶里,药水正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要有多少药,才能医好他的心脏。我下意识的摸自己的胸口,那个永不疲惫跳动的大叶子,也有一天会累了病了直至凋零么。

爷爷醒过来的时候,奶奶刚好去上厕所了。他笑着安慰我,别怕,麦麦,爷爷命硬,阎王爷都不敢勾生死簿,小鬼哪能就把我给圈走了。

“爷爷——”我忍不住呜咽。

“麦麦,你别怕。爷爷不会有事的,爷爷要是有事了,光凭你奶奶的退休工资哪能支撑他们祖孙两个生活,西西还有好些年才能毕业呢。所以爷爷不会有事,也不能有事。”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难过的要命。

“爷爷你说好的,你不许有事,你答应麦麦的,你要好好活着。以后你不许喝酒,不许逞强,你得好好活着。陆西需要你,奶奶也需要你。”

“好,咱们拉钩,说好的。”

奶奶回来以后我就出去了。我不想看到伤心,我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差,我害怕任何一件事会成为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我逼到崩溃。

我在医院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好像有谁指着我说了些什么,可是我没有精力去关心。我茫然的走出了医院的大楼,来来往往的人们心中是否跟我一样有说不出的悲伤。早春二月的风很冷,我想起三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外婆因为胃癌住院,只觉得更加难过。

前面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是陆西,陆西!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我不敢开口打扰,只能紧紧跟在后面。前面不时有人横着走过,我不断地给别人让道,陆西的身影离我也越来越远。我急了,看他已经到了马路那边,再也顾不得,一面大声喊“陆西”,一面想横穿马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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