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小时候(158)

“没关系,跟你没关系。这不是你的责任。阿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些都是注定了的。我想老天爷觉得我们还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呵呵,十四岁的爸爸和十八岁的妈妈,听上去就像是个笑话。所以那个孩子意外流掉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解脱。”

“如是……”

“我已经在心中认定那是一宗意外了。这样想对我们每个人都好。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你俩在这里干什么?!”房里响起炸雷一般的喝声,我吓得靠着墙角差点摔下去。

“妈!进房间前你应该先敲门。”柏子仁语带不悦。

“如是,你也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有些话我想我无需再跟你强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是应该避点嫌的,你说是不是?宝宝快八个月了吧,你实在应该好好呆在家里别出来乱走。”贵妇人不愧是贵妇人,对儿子的指责置若罔闻,把火力集中到了“狐狸精”的头上。

“陈姨,我只是有点累了,阿柏带我上来休息一下而已。您上来是要找阿柏有事吧,那么我不打扰了。”

“你这么通情达理最好。毕竟是康家的媳妇,瓜田李下,有些嫌疑还是要避讳的。我们当然知道你跟子仁情同姐弟,可外人未必会这么想。你们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说是不是?如是啊,你也算是陈姨看着长大的。在陈姨眼里,你就跟女儿一样。陈姨看你嫁得好生活幸福,陈姨比你还高兴。陈姨是过来人,说句经验之谈,要知福惜福。”

“陈姨!”表姐打断她的话,淡淡道,“有些话我不说是因为尊重你是陈爷爷的女儿,阿柏的母亲。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吗?我不想再提,你也不要太过分。”

门开了,又合上。

“这是什么人!没教养!底下人就是底下人。”贵妇人大概没料到会被如此抢白,恼羞成怒。

“妈!你有完没完!”

“完什么?!当年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你。现在挺了个大肚子还跑过来搔首弄姿,十足的狐媚子。”

“妈!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是我的责任。倘若如是是你的女儿,我是外人。你还会认定是她勾引我的吗?那件事受伤害最大的人就是她。你知道么?当年我知道她很有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生孩子的时候我恨死了我自己。……”

“你有什么好自责的。是她不要脸,十八岁的大姑娘,光着身子勾引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简直是丧心病狂,恬不知耻。她以为她怀孕了就能进我们家门?她做梦!”

“那是意外!是我没有敲门就闯进了卫生间。……”

我想起《红楼梦》上的那段。宝玉去看望王夫人,要吃王夫人大丫环金钏儿嘴巴上的胭脂。正逢王夫人午睡醒来,劈头劈脑一个耳光摔在金钏儿的脸上。王夫人破口大骂“不知羞耻的浪蹄子,好好的哥儿都被你们给带坏了”。

没有青云端上的混蛋,只有匍匐尘泥的笨蛋。

“这些女孩儿别看年纪不大,一个个心思都刁钻着呢,打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大。妈是为你好,……”

“妈,你先出去好吗。我还有事要处理。”柏子仁开了电脑,下逐客令。

“你都在忙着什么?我不管你现在怎么胡闹,明年,你一定得给我出国念书去。当初就不该纵着你,越大越不像话。看看你,都闹成什么样了。居然把人都带到这儿来了。你向谁示威啊,你要做给谁看?你外公这么器重你,你这样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只要不让自己失望就可以了。”

“你这孩子说的都叫什么话。我们这不都是为你好。你现在年纪小,一脑门子热,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以后后悔总胜过现在懊恼。你可以出去了。”

“子仁!你非要怄妈妈是不是?妈妈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一点也不体谅妈妈的苦心呢?当初你差点就弄出初二的学生有私生子的丑闻。要不是妈妈当机立断,你现在不知道要被拖垮成什么样了。”

我看着我面前的含羞草,粉色的花朵,娇柔的叶子,轻轻触碰,叶子就会卷起。我下意识地想去碰碰它,突然,我发现了一件让我惊恐的事,我动不了了,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我试图站起来,我想我只是蹲的时间太长,血液运行不畅。可是我的身体使不出劲,我只

能僵硬着蹲坐在那儿。

“喜欢你牵着我过马路,喜欢你叫着我小迷糊。我出石头你出布,我认输。这也是另一种幸福。”手机在我的口袋里跳动。我知道我应该立刻掐断铃声,但是我动不了,我没有办法关掉手机。

手机铃声终于惊动了房间里激烈争吵的两个人。通往阳台的门开了,柏子仁惊诧地看着我。他的身后是满面阴霾的柏母。

第102章

“怎么蹲在这儿啊,快起来。”柏子仁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开口。

我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淌下来。柏子仁觉察到不对劲,立刻过来扶着我的肩膀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嘴唇蠕动,却没有办法讲话,只能一个劲的掉眼泪。

“你别光哭啊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来,我们先进去再讲。见鬼!你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手都是冰的。”他动手搀扶我。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动身。他干脆把我抱了进去放在床上。大概是脱离了冷风的缘故,我的嗓子能发出声音了。

“柏子仁,我动不了了。”我泪流满面,“我动也不能动。”

“没事,别怕。你肯定是冻坏了。”他帮我搓着手,轻声问,“这样好点了没有?”

房门被重重地带上,柏母怒气冲冲地离开。

柏子仁从床边站起身,点点我的额头,以后别这样了,太调皮了,存心怄她呢是不。

我的眼泪刷刷往下落,我也希望这是我的恶作剧,可惜它不是,我真的动不了了。

“嗐,还装。眼泪不是喝进去的水啊。”柏子仁轻轻吻着我的脸颊,调笑道,“你要再哭我就一直亲噢。”

“柏子仁,我真的动不了了。”我的眼泪跟喷泉似的,我真被吓住了。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通常都是被当作夸张的修辞手法用的,变成现实,除了惊恐就是害怕。

“怎么了?”柏子仁看我不像作假,也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动不了了。柏子仁,我会不会是木僵(注:木僵是重度抑郁症可能出现的一种症状。),我会不会一直都动不了了。”

“别怕,不至于的。”他大力搓着我的手,“试试看,是不是好点儿了。”

我努力想移动手指,还是没有结果。柏子仁也吓坏了,赶紧抱着我往门外走。下楼梯的时候遇见程家明,他满脸讶然地看我们,低吼道:“阿柏,搞什么鬼你!爷爷正在找你。”

“你想办法应对一下。我们有急事。”他柏子仁顾不上理会他,带着我从后门避开众人走了。说来真的很诡异,我上了车,车子驶出那幢建筑,我的身体开始慢慢柔软下来。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我虽然脚还没有力气,但是身体已经不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检查的结果是未果。德高望重的老医生给出的解释是精神受了刺激,又刚好站在了风口子上,着了风邪。医生给我做了推拿,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柏子仁面色不豫,手机响了几次干脆被他给关了。我想起我手机上也有个未接电话,拿出来一看,是李苏。我发了条短信过去询问有没有事。她大概没看到,久久未回。

华灯初上,街道是流淌的灯河。柏子仁沉默地开着车,眉头紧锁。我想了想,开口道,要不你自己回去吧。中国人的宴会,说是六点钟开始,等等人到齐,大概也得到八点钟。

他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缄了口。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他煞费苦心安排了这次见面,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换了我也会郁闷恼怒。可是我真的不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诧异地看着对方,忽然就笑了,异口同声道,干嘛说对不起。车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等到楼下,柏子仁先上去,走了十来阶,他转头看我,眉头微蹙,怎么不上来?

“你背我。”我看着脚尖,声音低沉而不容拒绝。很久,没有响动。我以为自己会看脚尖看到脖子断掉。总算柏子仁不想目睹一具无头尸的形成过程,他叹了口气走下来把我背到背上,一步步地向上走。偶尔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投来奇怪的一瞥,我们都视而不见。

“不想问什么吗?”他接了水,递给我一杯,淡淡开腔。

“问什么?”我看着他微笑,“倘若你想说,那么你肯定会说。我当然有好奇心,只不过我愿意尊重你的选择。”

他看着我,久久不语。

上一篇:换流年 下一篇:烟花不堪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