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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163)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柏子仁笑了,头发蹭着我的脖颈,软软道,“麦麦,真暖和,这儿真暖和。”

舅妈拿了地瓜过来,我把它们丢进灶膛用草木灰掩上,拍拍衣服起身。柏子仁也跟着我去了南向外婆的房间。太阳正好,外婆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打盹。我们一进去她就醒了,笑着招呼我们坐到她前面去。柏子仁有点拘谨,但是外婆慈爱的目光缓解了他的紧张。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聊得很好。其实外婆的耳朵已经不大听得清楚,很多时候都是在自说自话。可是我看着冬日中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身上,只觉得安详静好,没有一点点不和谐。

“两个人要在一起一定要互相包容,不能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吵架的时候更加要小心,有些伤人的话千万不能说。说了以后心里就会有根刺,以后就是想补救也难。麦麦性子犟,嘴硬心软,你要知道心疼她,不要给她气受知道不知道?”

我一头一脑的黑线。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怪的。

“外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麦麦。争取早点让你当太太。”

最后一句话遭了我一脚。外婆耳朵背,听不清我们在吵什么,看着我们慈祥地笑。柏子仁得意的要命,典型小人得志的卑鄙嘴脸。饭桌上,外婆一直帮他加菜,堆的碗跟小山一样。姚飞摇摇头,附在我嘴边道,看来重男轻女是千百年来的传统,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我翻个白眼,小声而肯定道:“我要吃鱼籽。”

我弟的脸有抽筋的趋势。我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舅舅立刻把鱼籽夹到了我碗里。可怜的姚小飞同学垂头丧气地扒着米饭食不知味。鱼籽在饭桌上一直都是他的专利。我还嫌刺激的他不够,又把鱼泡据为己有。姚飞咬牙切齿地控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被我舅妈瞪了眼,你这孩子,怎么讲话呢!

我带柏子仁到镇上去逛。冬天的街道,年关尚有一段时日,街上人影散散。离开的时日太久,旧时相识邻人已经认不出我的模样。这样也好,倘若他们个个都暧昧地冲我们笑,我大概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跟你走在一起感觉真好。尤其是这样,阳光暖融融的,舒服极了。”柏子仁摇摇我的手,把我揽进怀里,笑道,“麦麦,我觉得真好。”

我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呵斥道,松手嘞,这里是在街上。

“那我们回家你就让我抱。”他倒是很会得寸进尺。

“不行!这可是在我外婆家,你给我老实点。”

“不老实是怎样啊,这样么?”

我一掌把他的猪嘴推开,厉声威胁道,再啰嗦就把你扫地出门,睡大街去。柏子仁悻悻,委屈兮兮地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哟,这不是姚奶奶家的麦麦么。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迎面走来的邻家大婶笑眯眯地瞥了眼柏子仁,与其说是故意压低声音不如说是刻意让话语无比清晰,配合着中共地下党人接头特有的暧昧表情,“男朋友?”

柏子仁耳朵竖的比兔子还长,一听声响就立刻凑过来,礼貌地点头致意,阿姨好。

大婶带着眼角眉梢的暧昧笑容走了。柏子仁的白牙看上去欠扁极了。我悻悻,拽他,走啦,回家吧。

“咦,太阳很大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他故意凑过来,摸摸我的脸。

“柏子仁,你头低一点。”我招招手示意。他笑了,嘟囔了一句,“还挺大胆的嘛”,依言乖乖地弯下身子,还甲醇地羞答答闭上眼睛。

哼!我左右开弓,双手扯住他的双颊向两边拽。直到他杀猪般的嚎叫响起,我才满意地拍手看自己的杰作。

“咦,天气很热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小盆友,跟我斗!没听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蹦跶回家正赶上邻居家上外婆家玩。大婶看见我,笑得春天都提早上班了。我在堂屋坐立不安,匆匆躲进了厨房。柏子仁跟过来,笑得也很阴险,中国人的成语真是妙,笑里藏刀。我站在他面前也不自在,干脆躲到了灶膛门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火钳。忽然碰到一个实物,我想起原先埋进去的地瓜,抬头笑着问他,你要不要吃地瓜?

“你确定这能吃?”灶火烤出来的地瓜与外面卖的毕竟有所不同,外层的皮已然有些焦黑。

“当然可以,嗯,这是个黄心的,肯定甜。”我小心地用面纸包住地瓜拿起,剥掉外面的焦壳,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腾腾的热气。

“给,小心点,别烫着。慢点,很烫的。”我把地瓜递到他手里,“吃吧,肯定很好吃的,烤的正好。”

“干嘛不吃?”我下意识地指指自己的脸,沾黑灰了吗,为什么他要一直盯着我。

“老婆,你对我真好。”他眼睛亮晶晶的,有星芒闪耀。低下头飞速咬了口橙黄色的地瓜肉。

我面上一红,淬道,呸!乱叫什么。转身想跑被他拽住。“你也尝尝,很甜的。”

“不要,你自己吃吧。”

“就尝一口。”

我扭不过他,尝了一口,确实很甜。我的运气真好,久不近灶火,竟然烤了一只香甜的地瓜。

晚上我靠在床头看《围炉夜话》。有些书适合这样的冬夜读,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钻在温暖的被窝里,翻着那一张张棉纸,心都是柔软的。冬天的夜晚静谧祥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天上的星光。星子总是寒冷的,所以在这样清冷的冬夜,它们格外明亮。

木门上传来“哒哒”的敲击声,我以为是舅妈来送牛奶,连忙叫她自己进来。门开了,抱着个枕头杵在那儿门神的却是柏子仁。

“怎么还不睡觉啊?”我疑惑地扬扬眉,笑道,“要是睡不着的话,我这儿还有本《元曲三百首》,就在包里,你自己拿过去看吧。”

低下头,继续看书。

书看不了了,一只大手蛮横地遮在白纸黑字上。

“我不习惯跟人睡一张床。”柏子仁忸怩起来,“感觉很难受。”

我无奈地耸肩,柏子仁,我也没有办法,家里只有一间客房。你就委屈一下,凑合着过一夜行不行?

“不成,我难受,我会失眠。”他小心翼翼地看我,“我在这里打个地铺成不?”

“开什么玩笑。”我失笑,从被窝里钻出来,“你睡吧,我去跟外婆挤一夜。”

外婆的床上有阳光的清香,还没有到我惯常的憩息时间,虽然已有倦意,却闭眼无眠。我翻身的响动惊扰了外婆。她睁开眼睛,温和地摸着我的头发,声音轻暖就像这一季的阳光。

“麦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外婆讲。”

我抱住外婆因为衰老而干瘪的身体,凑在她耳边道,外婆,我没有心事。

“麦麦,你今年要比去年快乐。”

“什么?”我惊讶地扬眉,我以为我即使不开心的时候也能把情绪隐藏的很好。

“笑的真了,脸上不笑的时候眼睛都在笑。我家麦麦,成了个顶漂亮的小姑娘。”外婆拍拍我的手,语重心长,“麦麦啊,你从小就是个孝顺懂事的乖孩子。外婆怕就怕你太懂事太善良,有的时候,人还是要自私一点的

。”

“外婆,你这样教育我,我会三观不正的。”我撒娇地往外婆怀里蹭蹭。

“什么三关?”

“人生观思想观价值观。”

“呵呵,外婆管不了这些,只要你大大方方处事,堂堂正正做人。凡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不一定非得事事都为别人着想。外婆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图,只图儿孙们生活幸福。这孩子们真是奇怪,你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你小姨一把年纪了却不懂事。真是怪啊。”

“外婆,你想小姨了?”

“眼看下个月就是她四十岁生日了。一个人孤伶伶的在监狱里头,连一碗生日面都吃不上。”外婆抹抹眼睛,叹气道,“子不教父之过,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有看好,才让孩子走错了路。”

我抱抱外婆,低声安慰,别难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她。

大概是阳光的清香蛊惑了我,我在外婆的怀抱里睡得很安逸。

生物钟唤醒了我,舅妈已经往饭桌上摆放下饭的小菜。我洗漱完以后跑上楼去唤两个懒鬼吃早饭。推开我的房门,被子叠成漂亮的豆腐块,里面没有人。我惊讶,转性了?柏子仁也有不赖床的一天?

敲敲姚飞的房门,开门的却是睡眼惺忪的柏子仁。他嘟囔着,搅人清梦者罪大恶极。我诧异,没顾上跟他抬杠。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要你睡我的房间么。”

“拜托!小姐!”他低声怪叫,“那被窝可是你刚刚睡过的,我要睡进去,这不是逼着我那个什么吗?”

我臊的无以复加,狠狠一脚踹上他的胫骨,恶狠狠道,去死吧你。

“我哪能死啊,死了你不就成寡妇了。”他轻佻地勾起我的下巴,“要你一个人养一堆娃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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