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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千秋(《千年泪》修改版)(178)

“这里还认识吗?”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卓嘎伸手,我看了看,他嘴巴一努,示意我搭上。我歪头看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理会,自己慢慢爬下马车。他笑了笑,平静的缩回手,也跟着下车来。

草原上百草丰茂,肥沃的土壤养育出无数的牛羊。远远看去,天上有成群的牛羊,草原上有大团大团的云影,天地连成一色,分不清穹庐和凡尘的界限。我转过头来,对着巍峨的城门微笑。好久不见,不知道这里的守卫是否依旧保留着我们的头像。

“我当日看着这城楼,忽然间就想,如果我不是区区的王爷,而是西秦的国主,那么这一道城防怎么会阻住我。眼睁睁的看你逃走。”

“天下之大,若是要逃要走,总会有你到不了的地方。你是想告诉我,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举兵反叛,自己夺了国主的位置?多大的罪过,祸国殃民,我可承担不起。”我用手摸着已经斑驳的城门石柱,十年生死两茫茫,当日陪伴在我身旁的人已经不在。

“我若这么说,你肯定又会说我是在骗你。但在那时,我确实忽然意识到,一人之下,也是受制于人。倘若我是这天下间的主人,便没有这些羁绊。”胡狼站在我的身侧,淡淡道,“司嘉洛,从某种程度上说,朕得感谢你,感谢你让朕意识到一个男人倘若是不够强大,那么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得到的一切与己失之交臂。”

“难怪男人那么喜欢打仗。”我弹了弹手上从风化的石柱上沾到的灰白的粉末,笑曰,“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那你就从征服我开始吧。”

“我为什么要征服世界?”我看着天际斜斜的夕阳,淡淡的微笑,“弱水三千,惟取一瓢而饮。寰宇之大,只求片瓦遮身。世界这么大,与我有什么用处。”

“你要有所求,就好办了。怕就怕你无所求。”他的面庞在夕阳的余辉中平静而落寞,忽然又笑道,“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者必有所求,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便是。”

我想要的东西你真的给得起吗?

“我想要什么你比我更加清楚。”

“除却那一件,你还想要其他的什么吗?”

“没有那一件,其他的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嘉洛,倘若当年我不逼迫你进宫,我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的境地?你会不会就不那样急忙逃离我的身旁?”

如果当初不被迫逃离西秦,我现在也许早已穿越回去。或许会结婚生子,或许依旧孑然一身。已经发生的事,还谈什么如果。

“起码不会走得那么匆忙。”我的心思九转百回,模棱两可的给出了这个答案。让男人觉得对不起你,总胜过他觉得你对不起他。

“卓嘎,你也说倘若。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倒转的就是时间。人生若只如初见,什么都不可能回到从前。我娘生前信佛,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我受的熏陶不多却也不浅。我记得佛语有云,筡蘼是夏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茶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花。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却是花叶永不相见。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开到茶蘼花事了,花开时,花季也就结束了。一切故事,无论有没有结局,都要收场。”

“是不是我已经错过了那个季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你也读《诗经》,我原本料你更爱《春秋》。”

“因为你爱的是《诗经》。”

可是我不会爱屋及乌,爱上念《诗经》的你。幸好我也不会。

“卓嘎,你这么关着我算怎么回事呢。把我当门客供养起来?你们西秦的粮食是不是多的没地方放了。”我沉不住气,好,我承认,我不够镇静自若,不够不动声色,不够泰山溃于顶而面不变色。可我一个孕妇,在这样暧昧不清的状况下,躲了又躲,退了又退,还是大灰狼觊觎窥探的羊,我能还装着若无其事吗。

“虽然不至于多到无处可放,但也不缺你这份。”胡狼笑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言辞亲切,“嘉洛,我改变主意了。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急,可以慢慢的等待。”

“卓嘎,你!”我气得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核桃就往他身上砸,“嘭”的一声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天,我在做些什么,我把他当什么人了。我惊恐不安的看着胡狼,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胡狼站在原地,眼睛沉沉的看我。我心里悔的跟什么似的,被惯出来的说一不二的坏脾气,可不是任谁都可以容得下的。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我,我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感谢我在前世二十三年养就的故作平静的淡漠面孔,让我心里已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摇摇欲坠不知所措,直差华山一条道,闭着眼我就上的情况下,依然可以看上去神情自若。房间里的气压很低,低到我担心氧分压不够,我会喘不过气来。他似乎叹了口气,眼中的冷凛也一扫而空。弯下腰,捡起核桃,胡狼的动作笑容和他的声音一样优雅,温和如瓷:“是我考虑不周,要你空手看着核桃,能看不能吃。别生气了,回头我叫人拿个小金锤来。核桃的滋味很不错,不妨尝尝。”

可我想吃糖炒栗子。

我没有说话。见好就收,人家搭了架子,咱得顺杆下不是。我有什么立场跟他闹别扭呢,撒娇,只能是在自己的情人面前的举动。

我看着明媚的五月阳光下他的剪影,强烈的明暗对比,他的面孔模糊不清。我忽然想起另一个春光灿烂的午后,多年以前的我,站在御花园里,一个男子微笑着问我:“告诉我,怎样做,怎样做才不会让你厌倦。”当时的我只是沉默,因为给不出任何答案。等到我不再厌倦的时候,真的,虽然此后六年的时间里,我彷徨过、犹豫过,孤单过、惆怅过,茫然不知所措;但我并没有厌倦,我没有厌倦过彼时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我们彼此试探彼此提防直到后来的彼此依靠,他给过我的快乐无人可以取代,既便最后剩下的只是伤害。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注定了到最后,我只能以孤单收场。孑然而来,黯然离开,这十年的时光不过是南柯美梦一场。

“啊!你干什么?松手,放开我。”我连忙挣扎,无奈他把我箍在怀中,攥得紧紧,任我拳打脚踢也无果。

“看着我的时候,不要想到别的男人。”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呢喃,声音低沉,带着不容违拗的坚定和毁灭的气息。

“你松手,我喘不过气来了。”我继续挣扎,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分的踢着我,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危险的气息。

“松手?对你,只要一松手,就别想再期待你乖乖的待在你该待的地方。”他笑容越发诡魅,华美绚烂,肃杀的冷凛不可抑制地从他深邃幽蓝如冬日夜幕的眼底弥

散开来。我生生打了一个寒战,勉力支撑着问道:“卓嘎,你想干什么?”

“我想我最大的错误不是当日逼你进宫,而是一直对你过于纵容。你说——”他把我的头发抓在手里,细细的缠绕在食指上,眼里的冷凛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他的笑容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温和,“ 如果早点生米煮成熟饭,又会怎样?”

我的心忽然连跳动都停止住了。

平静的微笑,浅浅淡淡的笑容如栀子花瓣慢慢散开,我头向后仰,眼睛迎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静静道:“想必桑格王子的眼光甚高,不会看上别人剩下的。”把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抑制住心中的涩意。我跟那个人,到底存在多少这样阴差阳错的误会呢,以为自己可以包容,以为自己丝毫没有芥蒂,等到不经意扯动的时候,才发现从来都不曾真正的放下。

“我的眼光独到,不会在意这些。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我亲爱的任性别扭古怪而又可爱的嘉洛。”他的下巴在我的头发上摩挲着,手开始不安分起来,语出威胁,“看来,我是得给你点特别的记忆,好让你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允许想到别的男人。”

“卓嘎,你放手。”我急了,张口就向他的胳膊咬去,真恨自己的牙没事干嘛长这么整齐。他好像感觉不到痛意一般,直接把我拦腰抱起,往床上一丢,目光阴沉的可以直接拎下水来。

“啊!”我痛苦的蜷缩起身子,手紧紧按在肚子上,额头上大滴大滴的全是冷汗,“快,快,叫御医。”

“太医,太医,宣汪太医。”胡狼也紧张起来,连忙问我,“嘉洛,你怎么样呢。”

“卓嘎,”我痛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上气不接下气,“你记着,如果我的孩子出了任何问题,我会让你后悔终生。”

“我相信你,你有让我悔恨终生的能耐。”胡狼的面色颓然而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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