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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千秋(《千年泪》修改版)(64)

墙角的紫檀木架上的玉盘里摆着几个金黄的文冠果,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旁边的小几上放着我从御花园里移植来的薄荷,清凉的香气混杂其中,叫人神清气爽。熏香是一早撤下去的,我素来不爱这个味。墙壁上,尚方宝剑精华尽敛,我抬头瞅了几眼,传说中可以先斩后奏的法宝居然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不觉得人生如梦是不可能的。皇帝的枕边金黄的包裹里收着的应该就是权力的象征——传国玉玺。这是多少人觊觎的宝贝啊,说白了也不过一块上好的蓝田玉石而已,所有的附加价值都是人赋予给它的。而就好象人创造了神,却要对神顶礼膜拜一样,雕琢出这块玉玺的南国千万子民也古怪地变成了它的奴隶。

皇帝从睡梦中咳醒。我连忙从小炉上的热水中取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捧过去。怕炭的烟气熏着他的嗓子眼,小炉烧的都是上好的白玉蜡烛。皇帝润了回嗓子,挣扎着要起来,太监总管连忙过来扶,被他挥手示意退下。

巨大的乾坤殿正房转眼只剩下两个人。

空气在沉默中静静流淌,栀子花的淡淡香气氤氲着午后的空气,洁白娇弱的花朵幽幽吐芬,柔弱而倔强。

“皇上。”我迟疑地开口,他已经盯着那盆栀子花不知看了多久。我不禁责怪太监总管多事,什么花不好弄,非倒腾出这么一盆来惹是生非。

“不许你叫我皇上!!!”皇帝突然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给我过来,你说,我哪点对你不好,你非得生生地把我推开。说走就走,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本能地想落跑,却一步步地被他逼进了死角,抵着铜炉,我惊慌失措,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皇上,我是清儿,清儿啊。”

“花栀子,你不就是仗着朕爱你惜你怜你,全心全意地对你吗?你尽管利用朕的不忍心好了,一次又一次的骗朕,朕在你面前还不是一个三岁的孩童。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一点音信也不肯给。你就装傻躲着朕好了,你这个自私的女人,我看你今天还怎么躲。你给我住口,朕再也不要听你的鬼话,什么婚约,君臣,朕通通都不要管,就算你跟他有婚约在身又怎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是说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吗?那你也是朕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打横抱起,重重地扔到龙床上。我的娘哎,我的尾椎骨。

“朕今后再也不会放开你。朕说过,你倘若走了,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绝不放手。你还是回来了,你始终都是爱我的对不对。”皇帝苍老疯狂的脸近在咫尺,血红的眼里尽是攫取的光芒。

当年观音大士化身妓女劝说恩客时究竟说了什么,才使得对方不战而降。

我要有那份口才就好了。我心里流泪,艰难地躲避着兽化的皇帝。天啦,我的命咋就这苦,从小缺乏父爱不代表我有恋父情结!

“你放开我。”我急了,拼命地反抗。男女气力上的差距有那么大吗?为什么身体状况良好正值青年的我根本就搏不过年老体衰还病入膏肓的他。眼看外衫已被撕破,我摸索到枕边的玉玺,挣扎着要不要砸下去。最后心一横,我哭喊:“爹,你放开我,娘,救命!”

要还不行,我就只好砸下去了。希望趁他没被人发现之前,我能成功地拎着尚方宝剑溜出皇宫。

皇帝突然停住了,喃喃自语:“朕都做了什么?朕都做了什么。清儿,清儿,父皇对不起你。”言罢老泪纵横,一下子仿佛又沧桑了十年。

我赶紧翻下床来,顾不得整理仪容,就急忙避开。跑出门时,撞上了候在外头听吩咐的赵之信,尴尬的不行。这次恐怕是跳进尼罗河也洗不清了。反正传言里,我跟清白也没搭过话,也不怕再多这一笔。

回到房里对着镜子一瞧,我自己先唬了一跳,头发乱糟糟的,连鸡窝还不如,衣衫凌乱,手腕上的淤青清晰可见。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还好,没有伤及桡尺神经。

这皇宫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惊慌不定地咬着下唇,心里头乱的越发没有主意。要不要等皇帝神志清醒一点,请求他放我出宫。这里我实在是不耐烦呆下去了。他们的恩恩怨怨又与我有甚干系,我本来就只是一个过客。

以后绝对不跟任何男人独处一室,我暗暗告戒自己。

我不是一个玩的起的人。

一连数日都平安无事,我告病休息,皇帝移驾御书房。想必他比我还尴尬。赏赐的宝物我欣然笑纳,越是若无其事,越能消磨他心中的杀机,这般狼狈不堪的事情入了我的眼,皇帝的天威何在。既然已经创造了神,那么神就要把自己打扮的更加符合神在人们心目中的定义。如此不堪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龙天子做出来的呢?要错也错在我,不守本分,蓄意惑主,追究下来,荡妇淫娃水柔清按律应该沉井。

我谢天谢地所有的知情者都装傻充愣,大家心照不宣。

可惜皇帝没让我等到清醒的时候。现在他的起居都在御书房,我也没胆子摸上门去,免得送羊入虎口。可是老虎还惦记着羊,赵之信悄无声息地把我带了过去,皇帝躺在床上,虽然气色尚好,而我清楚,他已经时日无多,不免有些辛酸。也许是自知大限已到,他的脸上倒分外平和,见着我,他微笑:“孩子,你来了。”

我匆匆行礼,轻声询问:“父皇?”

皇帝冲我点点头,挥手让一干子太监宫女全都退下了。

我微微有点紧张,下意识地离的远了些。皇帝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开口絮絮叨叨。恐怕除了我,没有谁真正有兴趣听这段陈年往事。

“朕本不欲告诉你这些旧事,只是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么多年了,连个能够说上话的人也没有。”

“皇上,你不应该苛求太多,你已经得了这天下,势必会失去很多。”我款款说道,哪有人可以称心如意,上帝创造人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而不是为了让人类幸福美满的。

“你说的没错,朕就是欲求不满,总想着所有的都尽在朕的掌控中。可是朕的手就是再大,也抓不住所有的东西啊。”皇帝痴痴地看着云萝纱的帐顶,茫然若失。

我沉默,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这一辈子最懊恼的就是不得不放你母亲离开。孩子,我不曾负你母亲,可也没办法给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坚持要走。但凡她想要的,我就是置祖宗家法我自己的意愿于不顾,也会满足她的。她要走,我也留不住,留住了,她痛苦;走了,我痛苦。我宁愿她走。她与你父亲有婚约,所以她要去完婚。我说‘好’,亲自主持婚礼。她不答应,我就下圣旨。这辈子,我没做过任何惹她不高兴的事,当初为了商家的事,我拼着跟先皇闹翻也要坚持到底,我何尝不清楚先皇的良苦用心,杀重臣为我这个不肖儿立威!可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从小的交情,商家出事,她会难过。可惜到最后还是落了个满门抄斩。栀子,不是朕要故意为难他家,实在是没办法;你明明懂的,又为什么看朕的眼神变的那么冷漠。——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跟别人拜堂成亲,我真想揭下她的盖头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朕撕心裂肺地喝着她的喜酒,违心地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可是朕一点也不想。朕自私地希望她不要幸福,因为朕已经没有办法幸福了,我要她陪着我煎熬!”皇帝的表情蓦然狞厉起来,忽而又缓缓疲软下去,“可是朕做不到,只要一想到她的脸,她幽幽地看着朕的样子,朕就无能为力了。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幸福,来映衬朕的不幸,还得千方百计地保全她的幸福。好在你父亲不是一个糊涂人,侍妾死了以后也知道收敛了,不敢再乱来。”

我听的胆战心惊,这些偶然发生的事情当中有多少是精心的策划。手脚越发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你的母亲去了,朕对这个世间也没什么挂念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朕不应当把你也牵扯进来,可惜已经晚了。朕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迫不及待,连最后亲情的戏都不耐烦做给朕看了。等了太久了吧,都不耐烦了。”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又缓缓开口,“朕这辈子负了太多的人,但只要不负栀子,就算负再多的人,朕也心甘情愿。只是苦了奇儿,他也是朕的亲骨肉,朕却连他母亲都保不住,让她在冷宫里头遭那么些罪。如果不是朕太过自私,只想着满足自己的愿望,她也不至于卷到这是非堆里。朕把她卷进来了,却又没有好好照顾她,她的性子本就不适应在这阴冷的宫里头。”

“我是不是跟月妃娘娘长的很像?”云妃素不喜我,一定有她的道理。

“不像。”皇帝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我的推测,“月妃确实有几分像你娘,你也很像你娘,不过她是形似,你是神似。你们两个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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