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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不堪剪(12)

白露慢条斯理地擦嘴巴,笑着款款地摆出前辈的姿态:“总之,多听多干少说话,这是通行的法则,恃才傲物是大忌。”

小姑娘们乖乖点头领命受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恨手脚不比师姐快,钱包不如前辈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经理优雅地抽出一张卡递给旁边低头候命的服务员。

不多时,服务员原路返回,完璧归赵,眉眼尚算俊朗的制服男子标准的二度微笑:“小姐,你们的帐都记在了那位先生名下。”

如果你也听说

顺着他的手指遥指的方向,卫清远笑容可掬,点头起身,在大众视线的关注下,风度翩翩地阔步至27号餐桌前,成功地完成了一干少女的石化进程。

卫清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糯软,这样的声音,搭配在别人身上,难免娘娘腔之嫌;从他口唇间逸出,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妥帖;当真是杀人于无形,至高的境界。

“跟朋友一道用餐?”卫清远手极其自然地替白露拂开沾在脸上的发丝,眉眼温和,金童玉女,也是一幅养眼的画面。已然石化的小丫头们面面相觑,脸色古怪地蜕变,接近风化。

初夏偷偷斜眼看邵棋,落单的男子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的情人和情人的妻子,目光平静,俊朗的面容上是一派温柔的神色。他像是觉察到了初夏投在他身上的视线,略略侧身,微微朝她一笑。初夏面色一老,直觉自己过于八卦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嫌疑,蓦地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局促地对他点头。

邵棋大约觉得有趣,侧头对他的同伴说着什么,微笑的男子探出头来朝她们的方向颔首,春天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的打进来,光和影强烈的对比,他的脸孔一半明亮一半黯淡,眉宇间流淌着淡淡的笑容。电击火石般的瞬间,美好的仿佛一幅介于透明与半透明之间的水粉画。

初夏眼皮一跳,竟是熟人。因为邵棋他们的位置逆光,沈诺又坐在里面,她竟弄不清楚他是何时过来的。刚思量要不要也回个笑脸,沈诺的脸又隐了回去,邵棋也收了目光,侧过脸去,仿佛在讨论什么问题。如此这般,初夏倒不好再出声打招呼,挤到嗓子口的话生生吞下去,惟有带着自嘲的笑容低下头,闷闷喝了口茶,没提防殷勤的服务生给她换了新滚的茶水,大庭广众之下,她连吐都不好吐,只有硬着头皮硬生生地吞下去,烫的得舌尖都要起泡了,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幸而餐桌上的女生们目光只顾着在金童玉女之间穿梭,没人注意到她的狼狈不堪。

白露端庄典雅地朝卫清远点头,进退得体,她素来都是聪明女子,知道适时的微笑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嗯,你呢?”

“跟朋友吃饭,你认识的,邵棋、沈诺。”

“那我也过去打个招呼吧。”白露款款起身,卫清远的手搭在新婚娇妻的腰上,贤伉俪夫唱妇随。

看着眼珠子快瞪出来的学生,初夏叹气:“眼见为实了吧,明白了吧,帅哥不是gay,只是已经名花有主了而已。以后没事不要太腐朽。”

眼睛看到的确是是事实,却未必是真相;那些琴瑟和谐甜蜜恩爱,摆在台面上,多半不是作秀就是敷衍了吧。

学生连连点头受教:“的确不是,明显后来的那位帅哥才是正主儿。”

初夏简直欲哭无泪,这都是些什么孩子?!一个个脑子里全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难怪国家有关部门要加强网络不正之风的整改工作,这实在是当务之急。她自觉有愧,徒不教,师之过;身为大学辅导员,没能抓好学生的思想道德建设工作,委实罪过。初夏咬牙切齿,没好气地强调:“你们搞错了,那个也不是!没事不要老是看耽美漫画,免得总是胡思乱想。”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餐厅里渐渐空荡下来,店家不会转来转去地暗示赶人;周末清闲,大家也都没有急着走。几个小女生的话题转到了服装配饰上面,兴致勃勃地欲组团网购,极力撺掇初夏报名,因为团购可以打折。初夏心不在焉,直到学生伸手推自己的胳膊才回过神来,根本没听清她们的话,稀里糊涂地点了头。学生爆发出哄笑声,初夏莫名其妙,追问她们究竟说了什么,十几岁的女孩子们却又谁也不肯开口坦白了。正笑闹间,白露一行折回头来向众人打了个招呼要离开。

沈诺笑着开口:“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他语气亲切,面容自然,话是向着整桌人说的,眼睛却看向初夏。

她苦笑,无奈地双手一摊,叹气道:“可惜身为笑点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初夏站起身来准备蹭白露的顺风车,结果白露借口自己喝了酒,理所当然地搭卫清远跟邵棋的车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可怜的无车族倪初夏。沈诺提议送她们回去,嘻嘻哈哈的女孩子推说要在附近逛逛,临走时一个个排成队朝初夏挤眉弄眼,走到沈诺面前时都一本正经地跟他打招呼,礼貌地道谢;不等出了店门就迫不及待地彼此咬耳朵窃窃私语。最后一位离开的学生更是探过头凑到初夏耳边偷笑:“倪老师,现在我们百分之百相信你刚才的教诲了。”

初夏额上长满了黑色的竖线,她后知后觉的迟钝神经觉察到了所谓的误会已经自然而然莫名其地形成了。似乎这种事情还是一回生二回熟,时间长了便三人成虎。初夏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懒惰成性破罐子破摔地堕落了,连解释都懒得跟学生解释。

沈诺好奇:“小丫头们在说什么?”

她哪好意思说出实情,只好揉揉眉心,一味苦笑。

沈诺把车开上了主道,笑言:“倪老师很安静啊,总是若有所思。”

初夏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若有所思就是大脑一片空白,其实什么也没有想,不过是发呆而已。”

前面交通信号灯转成了红色,静止的车流中,远处有汽车的鸣笛声和交通协管员的口哨声,时间在这一刻也仿佛是凝滞的,沈诺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她:“那倪老师岂不是很擅长发呆?”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轻薄,然而他笑容诚恳,语气又无半分调侃的意味,倒是颇有肺腑之言的架势了。

初夏隐约记得这是《倾城之恋》上的台词,范柳原说白流苏最擅长的低头,白流苏说她不懂,她只是会发呆,呆头呆脑的,没有半点意思。

初夏笑着低了头,手指拨弄着手机上的挂件,线娃娃补了又补,已经完全看不清本来的模样。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前行,这个话题就被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沈诺有心打破这微妙的尴尬,其实话一说出口,他也自觉有些唐突,然而现在好像已经过了最好的补救时机,缄默反倒成了最好的方式。他是理工科出身,毕业后又忙着自己创业,自小的天之骄子,说到底骨子里是清冷的,并不习惯跟别人热络。

还是初夏再度挑起的话题:“沈先生,其实如果不是今天偶遇,我也想寻机冒昧地去打扰你。”

沈诺笑:“倪老师太过客气了,你用冒昧一词,我倒是诚惶诚恐起来,变成了站在老师面前等功课成绩的小学生。”

一句话,车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初夏下意识的双手合拳放在胸口,字斟句酌:“沈先生,是贵公司对我们学校学生商业赞助的事情。”她本来不好开这个口。有企业对贫困大学生进行赞助,除了赞助学费外还提供勤工助学岗位变相地连生活与书本杂费一起全包了,这不仅对穷困的优秀学生是天籁之音,就是对校方而言,也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好事。只是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申弘毅鼓足勇气找到自己,拐弯抹角期期艾艾了半天,说出的话却是:“倪老师,我不想接受他们的赞助。”

“我明白企业对于自己的慈善之举进行适当的宣传是合情合理且有助于营造社会的和谐之音,只是我希望沈先生能够理解学生的微妙处境。真的,没有谁愿意把伤口展露出来给别人看。即使走出校门,现实的社会会自然地给人划分出三六九等。然而现在他们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就算我们为他们营造的象牙塔过于理想化,我还是宁愿起码穿着校服的他们是平等的。大张旗鼓的宣传以及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异样目光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无声的伤害,这种伤害比起物质上的匮乏更加可怕。”初夏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小心翼翼,这样的赞助是校方跟企业之间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辅导员委实没有立场指手画脚。可说是天性的“天下大同”理想主义也好,身为老师护雏的本能也好,她还是选择了身为弱者的学生开了这个口。

比起她的谨小慎微,沈诺的反应倒可以算的上风轻云淡,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原来你是说这个。你放心,我的本意只是完成父母的心愿,顺便也为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无心借此扩大宣传沽名钓誉。”

初夏脸色微变,忙道:“沽名钓誉太严重了,沈先生一心善举,岂会如此不堪。倒是我多心了,又不会说话,让沈先生见笑了。”

沈诺哂然:“初夏,你太紧张了。”

她一愣,怔怔地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圆,掖在耳后的头发有几缕垂落在眼前,整个模样倒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与其说是大学教师,倒不如说更像学生。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别过眼睛看自己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的手,耳垂染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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