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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不堪剪(21)

沈诺点了一支烟,半晌没有搭腔,就在初夏自觉无趣想要转身去跟孩子们玩皮球的时候,他突然冒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记得物理上有个mirror matter学说,说镜子里所反映的镜像,实际也是一个世界,薄薄的一个镜面,使这镜像里的世界永远抵达不了我们这里的三维时空。”

“同样的,我们也跨不过去。”他微微地笑,“每一种生活都有每一种生活的意义,我们唯一不能否定的,就是生命的本身。”

当时的月亮

社工姐姐谢绝了搭顺风车的建议,乘了公交车很酷地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呵,身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她才不要梗在别人之间纠结。沈诺突然把车钥匙递给初夏,一努嘴:“去吧,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初夏花容失色,连连摆手:“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开车上马路。”

他疑惑:“你不是已经考到驾照了吗?”

初夏叹气:“那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惨不忍睹的悲惨岁月。教练说幸亏我学的是自动挡,要是手动挡的话,他头发没白也要被我气得一夜白发了。”

沈诺哈哈地笑,摇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能耐。走吧,去把车子倒出来。”

“嗳,你别啊。”初夏没拗过,被迫坐到了驾驶位上,愁眉苦脸地小声叹气,“别逼我开了,要是碰到了哪里,卖了我也抵不了车钱。”

他钻到副驾驶座上,自觉地系上安全带,低低地笑:“你可别妄自菲薄,怎么就知道你不比车子值钱。”

结果一开始就出了大糗,拉杠时她死命拉不动,初夏急了,怎么考场上出现过的乌龙事件现在又历史重演了?

沈诺忍笑忍得很辛苦,伸手握在她手上,轻轻一拽。初夏蓦的脸烧得通红,幸而耳后的头发垂了下来,遮盖了她大半张脸。执子之手,她无端想到《诗经》上的话,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然而想到了便不由得面上发烧。像是为了掩饰,她清咳一声,嘴里念念有词操作步骤:“拉杆、点火、倒车……”

沈诺笑着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低低地从他指缝间透出来,嗡嗡的,倒像是胸腔底下发出来的一般:“原来我说错了,你最擅长的不是发呆,而是脸红。”

初夏疑心黄酒后劲太大,他渐渐开始染了微微的醉意,所以才说出这般暧昧的话。然而到该变动的时候,他又会出声提醒。

初夏开的战战兢兢,简直恨不得能自己下车驮着车子走,这样才最保险。短短的几十分钟里头,她已经压过一回线,抢过一回车道,差点还闯了一回红灯。初夏觉得奇怪,沈诺怎么还能笑得这么欢快,等到年底他看到自己究竟扣掉了多少分时大约就笑不出来了。她自我安慰:自己没买车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神武了,要真买了车,照这架势,马路杀手是必然的,每个月的工资也不用用来干别的了,光缴交罚单就足够让自己喝西北风去了。

害怕在闹市区女魔头的杀伤力过大,初夏坚持选偏僻的路径走,当看到出租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时,她还能做到面带微笑。可是连公交车都扬长而去,留给她一车尾巴烟圈时,初夏简直绝望了。沈诺哈哈大笑:“没事没事,开稳当点儿好。”

初夏心里滴血:她手里握着的可是宝马的方向盘儿啊,怎么愣是让她开成了小破驴。

所以前面的道路发生了水灾,初夏不得不停下车时,她心里其实是庆幸的。原来在她们前面有辆小卡车撞翻了消防栓压塌了路面水管,初夏目瞪口呆地看眼前水注喷洒,整条街已经淹了大半。倘若不算造成的经济损失的话,那稀里哗啦蹿到了半空中的水柱其实还是蔚为壮观的。周围人都跟自己差不多,傻了眼看这难得一见的奇观,只是转眼的工夫啊,一条街的人和车就陷进河里了,正宗的东方威尼斯。

初夏转头看沈诺,发现他也瞠目结舌地看自己,面面相觑,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的夫子莞尔淑女掩口,到了后来干脆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毕竟,这么好玩的事情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到的,简直让人忍不住有脱了鞋子下去踩水的冲动。

有人打了电话报警,不一会儿急修车就呼啦呼啦地开过来了,上面跳下一群拿着工具的工人紧急投入了维修工作。沈诺下了车,给其中一个头儿模样的人递烟,打听什么时候才能维修好。

“这可说不准,你也知道,这条街年老失修,配套设施又跟不上,况且都传了半年要拆迁了,我们得勘测清楚情况才能搞清楚。”工程师模样的男子说得极其谨慎,完全没有提供半点实质性的信息。后面有工人大声喊“高工,你快过来看一下,底下的水管好像也裂了。”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急匆匆地跑过去了。

两人无奈,只好坐回车里枯等。另一条通往老城区的路正在施工,这条老街就成了必经之路了。有街上的住户站在窗台上叫骂着埋怨:“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啊,这还让不让人过节了。”一句话掀起千层浪,堵在街上的车主们也开始纷纷帮腔责备工人。初夏觉得气愤,修不好这些工人也不能回家过节,何况人家还站在冷水里头,即使十月的天气算不上多凉,一直泡在水里头也不是件舒服事。在边上说风凉话,未免太不厚道了。好在有人出口驳斥:“狗屁!又不是人家撞翻消防栓的,有人管修就不错了。”吵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今天是中秋节啊。”沈诺突然开口,微微地笑,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初夏没有他的好兴致,舅妈已经打了三通电话确保她能够晚上回家吃饭。她原本以为舅妈已经认定沈诺为准外甥女婿,没想到舅妈振振有词:在男女双方正式确定婚姻关系之前,这选择还都是双向的,所以咱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普遍撒网,重点培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何况,不是你自己说的,你们俩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初夏怀疑,今天晚上会有一场所谓联络感情的家宴,自己会被洗干净打包推上台前,美名其曰:拓展人际交往圈。

她很是头痛。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沈诺跟她换了座位,打开导航仪,准备寻找新的出路。

离开了方向盘,初夏明显舒了口气,仿佛如临大敌的小猫崽儿乍了半天的毛儿突然解除了戒备一样,一下子温软下去。她无意识地抬头看后视镜,发现沈诺正微抿着嘴唇偷乐,顿时面红耳赤,满身不自在地抠绑在自己胸前的安全带玩。

“暂时是回不去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身上的衣服好像也要换了。”他到底是生活讲究的人,难为他穿了这么长时间的脏衣服。

初夏低下头笑,难得看他衣服皱的像咸菜一般。越是好的衣料越是要小心细致的呵护,否则比普通的地摊货都要难看。他居然也能这般坦然地招摇过市到现在。初夏不由得有些奇怪,沈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们认识已经超过半年时间了,按理说应当算是熟悉,她却捏不住他的脾性。从表面上看,他是个相当温和的人,虚怀若谷,从不让人当面下不了台;但事实上,初夏却清楚,他定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而且即使不用明确的表达,他的意志都总能清楚地传达出去,并且让人没有办法否定。最神奇的是,初夏居然一点儿不觉得他给自己带来了任何压迫感,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讨厌那种如同无处不在的蛛网般的影响的。初夏不由得叹气:他实在是太清楚怎么样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了,周身又不带半点儿商人的市侩与圆滑,真是温柔的可怕。

“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些什么呢?”

她很老实:“在想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他点了支烟,微微地笑,“突然觉得我有点儿市场了?”

初夏摇头:“你一向很有市场,不用我觉得。”

他抽烟的姿态很好看,没有老烟枪的迫不及待,也没有小男生的装腔作势。已经到了目的地,初夏认得是家温泉度假山庄,当初开业的时候报纸上还登了大幅的广告,自己那时还在报社实习,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手里免费招待券,只有偷偷流口水的份儿。这座城市的郊外有出了名的天然温泉,当初蒋委员长与宋家三小姐也在这里修了别墅用作度假。

原来他们越走越远,已经转到了郊区,难怪一路的山如远黛,湖水澄碧如镜。

沈诺咋舌:“原来你不认得路啊,早知道如此应该把你拐卖掉的。”

她失笑:“卖了我才能值几个钱啊,何况都不知道卖不卖得掉。”

有别着大堂经理工作牌的制服男子远远地就迎上来笑着招呼:“沈总也来了?刚刚赵董来的时候我们还在嘀咕难道是过节了来检查工作,没想到还真一语成谶。”

沈诺微微挑了下眉头,似有诧异:“怎么?赵董也来了。”转而又笑,“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了,害怕被检查,”

大堂经理“嘿嘿”的笑,胸有成竹一般:“真金不怕火炼,随时欢迎领导检查督导。要不要我去跟赵董说一声,你来了。”

“不必。”沈诺摇摇头,“给我开间房,一会儿叫人来我的房间拿我的衣服去干洗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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