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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三岁(12)

许多没接她妈的话茬。她现在说的话她妈不可能真当回事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个人在他的家庭中是否有话语权,基本上取决于他对家庭经济的影响力。许多上辈子在医院工作时收入高,对家里的作用大(人人都想在医院学校之类的地方有熟人),所以她说的话在许爸许妈面前很有分量。等她去干了公务员,人穷志短,自己底气都先虚了,许妈就不太把她的话当回事。与之相对比的是,许宁渐渐工作走上正轨,收入啊什么的各方面待遇升了上去,许妈常挂在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我儿子说”。家里其他人包括许多在内碰上事都愿意去咨询一下许宁的意见。家庭是社会的缩影,权力、影响力的更迭同样如此。

许多把菜叶子切好了拌上米糠,搅和好了一大盆塞到鸡圈里。鸡大爷鸡奶奶都挑嘴的很,用尖尖的喙快准狠地调出菜叶子将糠甩掉,迅速吞下,最后剩在盆底的全是菜梗跟糠。许多扫着院子都服气了,想糊弄它们,真比登天还难。

她有些犯愁鸡鸭的口粮问题了。这季节,浮萍还不到生长旺盛期,况且村里几乎家家都养几只鸡鸭,浮萍俏得很。她记得以前还跑到其他村里去捞浮萍,就这样家里每年光喂鸡鸭用的粮食卖了钱就可以买上好几倍的鸡鸭。许多当时听她妈算了这笔账还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干嘛还要养鸡鸭?”明显是亏本买卖啊。

许妈一瞪眼:“不养鸡鸭,剩饭剩菜还有那些菜叶子不都得丢掉浪费了。”

许多:……好吧,她居然觉得很有道理。谁能拯救一下她混乱的逻辑啊。

许多想开发一下鸡鸭饲料的新品种。可惜她上辈子虽然种过田下过地(给父母打下手),插秧、割稻、打菜籽,堪称农活无所不会。但她自小缺乏对土地深沉的爱,没被师长耳提面命的时候就认定了将来肯定不会当农民,一心想着如何跳跃农门。难得看一趟中央台的农业军事频道,许婧看人家养殖大户什么的挺欢快,许多全然抱着看相声的心态去看局座战略忽悠去了。所以她的农业技能点其实是灰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在许妈将青菜叶子上的大青虫夹下来丢给鸡吃时想到了蚯蚓。传说中蚯蚓浑身都是宝啊,简直是养殖类的大米饭,跟谁都是百搭。

许佳院子东南角有个小水坑,面积据许多步测大概就三四平方米。这里原先是许家起楼房时挖了用来当石灰坑的。后来房子盖好了,许妈想弄点砂石什么的砌起来做个小水池养点儿田螺之类。

当时正逢暑假,许多大舅舅家的表姐表弟过来玩。许妈具备中国人的传统美德,自家吃不起穿不起没关系,一定以最高规格待客。说来这两姐弟还不是很好招待,因为两人皆不太吃荤。表姐李媛唯一的荤菜就是肯吃点儿螺蛳,表弟李强好点儿,爱吃基围虾。后者这么高大上的东西,镇上到许多上高中时新开的好又多超市里头才有卖。许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下河摸螺蛳加餐。李强吃的鼻掀口歪,各种赞美鲜。许妈就笑着说:“强强跟你爸爸说说,拖两车沙子水泥过来,娘娘(当地对姑母的称呼)养了田螺给你吃。”

李媛跟李强都是满脸嘻嘻哈哈的笑。许多记得清楚,当时两人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学生。论起玩心眼,许妈还不是这姐弟俩的对手。许多当时只觉得尴尬,无端自家就落了下层,好像非得要占便宜一样。其实呢,占到了什么便宜?这水坑一直就是这样摆着,从来没能砌成水池。

这件事过后剩下的暑假,表姐弟照旧被招待得身心顺畅。临走时还带了许多剥的指甲都秃了的满满一塑料袋的鲜毛豆跟许妈小心翼翼拿米袋子装的五十个土鸡蛋;剩下的新鲜蔬菜什么的都是现摘的,打理的干干净净。

水泥沙子什么的,当然没有。

后来许多眼睛渐渐不行。在外打工的许爸回家翻看她的成绩报告单时才发现她左右眼视力都只有0.3了。然后许爸回城时将她带去大舅家,他只有一天的假期,是大舅妈带她去配得眼镜。许多一直都记得,那天是个阴天。舅妈问她许妈给了她多少钱配眼镜,许多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临出家门时,许妈塞给她的二十块钱。

舅妈脸上的表情,许多一辈子都忘了不了,她涂着黑油油的睫毛膏跟蚊子腿一样的睫毛轻轻地往下扇了下,鼻孔里轻嗤出声:“算了吧,你自己拿着吧,真够要脸。”

许多感觉当场被人扇了一耳光,却只能努力维持住虚弱的笑。她当时上五年级,其实对金钱数目没有太大的概念。况且那几年是人民币事实上飞速贬值的年代,二十块钱跟眼镜的价格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差异,她也说不出来。她只是隐约觉着,有哪里不对劲。

下着雨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清世界的模样。舅妈带着许多进了一家文化用品商店,她后来回忆了无数次,确信她人生的第一副眼镜的确是在一家破旧的文化用品商店里头配的。没有眼底检查,没有药水扩瞳,挂在墙上的视力表灰扑扑的还有油烟的痕迹。她站在一堆塑料盆塑料桶跟拖把背后,被穿着件跟食堂大师傅一样油腻腻的白褂子的中年人打着呵欠一脸不耐烦拿着个小棍在视力表上指来指去。舅妈在一旁不时皱眉看手表,不住催促:“快点,迟了你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十岁的她,稀里糊涂的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晕晕乎乎地上了回家的小巴。那时候,镇上还没有通公交车呢。她最后到底是谁带回家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将那二十块钱还给母亲时,母亲若无其事地塞回了口袋。

妈妈,你会不会后悔呢?

第13章 院子里的小水坑(下)

许多大舅从包工头做到身价过半亿的建筑公司合伙人。外面一直传言大舅给了许家多少钱。后来许家跟大舅一家撕破脸(导火索是大舅嫌弃自己的姐姐不会做人不会讲话,丢了他李老板的面子;当着李家众多亲友的面对她破口大骂),许妈曾经哭诉自己的委屈:“我占过他们家什么便宜了?她当舅妈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不就是给她外甥女儿买了副眼镜吗?才五十块!”

没错,许妈一直认定他们姐弟反目的罪魁祸首是弟弟的老婆。国人酷爱将罪过归咎到女人头上,妹喜毁了大夏朝,妲己亡了汤圣贤的子孙,周文王忙活了一场全怪一个笑都不会挑时候的褒姒,杨玉环糟蹋了大唐雄风,大清朝的千秋伟业败在了个叫慈禧的老娘儿们手上。就是进入了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房价为什么成为全民公敌?全是被一帮被成为丈母娘的老女人给闹的。到了许妈这里,她弟弟本来可以成为社会楷模的,都怪有个不省事的老婆。

许妈还不是单纯自我转移怨恨对象减轻痛苦。她一直担心大舅是被舅妈联合孩子哄骗了,担心他将来老无所依。还脑补到眼泪汪汪地拉着许多的手:“多多,要真到那时候,你可得帮把手啊。我算是看清楚了,你跟我一样,是有良心的,你姐跟你弟都不记得人家的好。你舅舅小时候很喜欢你的。”

许多也是呵呵了,她脸圆不等于她就是行走的包子啊!先不说她大舅一个白手起家资产过数千万坐拥好几栋房产光女儿的嫁妆就陪了三套房子三十万现金的成功商人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她妈口中“老婆的傀儡”。她舅舅,真心好爱她哦。当时她才上小学,放暑假,被送到外公外婆家玩。那会儿她舅舅挣了钱,买了村里第一台冰箱。刚三岁的表弟闹着好玩将家里的棉衣塞进冰箱里头。本来没多大的事,许多的舅舅舅妈却一口咬定是许多干的,还让她别胡闹。许多被大人冤枉,气得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好舅舅还一脸大度:“算了算了,又没弄坏,我又不会找你爸妈赔。”

呸!

李媛订婚时,大舅就通过外婆跟许妈说了一声,还没当面,而是电话。许妈在家里各种无名火,许爸怕她憋坏了,反倒劝她和缓一下,主动提出他们一家人去参加订婚宴。许多作为第二代的代表跟着去了。(不怪许妈企图拉着她去跟她的娘家人相亲相爱,许多的确挺包子的。因为在她的逻辑里,敷衍着就好,又不是杀父夺妻血海深仇,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在订婚宴上发婚宴请帖,舅妈见到许妈就退回头了,直到散席,李媛的干妈才满脸堆笑地拿着张喜帖递给许妈。

许爸后来拿这张喜帖跟其他人的对照了,发现不是同一种样式。这明显是后来李家表弟匆匆开车出去买的,难怪订婚宴还没结束,表弟怎么先离场呢。

就这样,李媛结婚第一天的春节,许妈还特意在老家一直等到李媛跟她老公登门,依照当地风俗给了一千八百块钱的改口费。这还不算,许妈姿态强硬地要求许婧到场,硬逼着许婧给表妹表妹夫新婚红包,理由是许婧结婚时,李媛参加了婚礼。

第二年,果然不出许爸跟许家三姐弟的预料,李媛没有上门拜年。

许宁冷笑:这几年要是年年给改口费的话,你看她来不来。

许多异常佩服这位表姐,能屈能伸,目标明确,难怪上学时成绩一直不如她,走上社会后却比她混得风生水起多了。抛开家庭因素支持不说,单这干脆利索的高情商,就妥妥甩了许多十几年街。习大大说的没错,情商跟智商,还是前者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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